这本书是仅凭我自己的记忆,以粗略的线条,记述了追随南老师左右三十年的一些边际故事。然而,纵有吉光片羽,仍难表述南老师八十年行迹于万一。唯一可以告慰的是,这本书里所说的,都是我亲历、亲闻、亲见,真实不虚。
值此二十世纪之末期,因南老师的书风靡一时,许多读者,为了学佛学道,或学密法,或为了其他种种愿望,辗转写信给南老师,要求拜门做南老师的弟子;也有借学术讨论之名而另有所期盼者。以致,各方来信,积案盈箱,其中颇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令人看后,啼笑皆非。
其实,南老师曾多次讲过,他一生唯以学人(学生)自励,向来不肯自居人师,至今更没有亲口说过任何人是他可传禅宗心印的得法弟子。老师有时还极具深意的说:“天之道,功成不居;人之患,好为人师。”老师以此自律,也以此警诫他人。
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老师,确实严守大乘戒律,并不为“名闻(名声)、恭敬(别人的推崇)、利养(受人财物供养)所动。他只是我行我素,不慕荣华,超然物外,不可方物而已。
所以,旁人对他的一生,要想有所记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老师内学修养的真正境界,更不是他人所能臆测。
记得禅宗古德同安常察禅师有一首诗,如果用来对照南老师的一生,也许可以使人略有会心。这首诗说:
枯木严前差路多 行人到此尽蹉跎
鹭鸶立雪非同白 明月芦花不是他
了了了时无可了 玄玄玄处亦须诃
殷勤为唱玄中曲 空里蟾光撮得么
“枯木严前差路多,行人到此尽蹉跎。”这说的是,学禅的人,得少为足,迷途而废,或另走旁径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鹭鸶立雪非同白,明月芦花不是他。”描写禅所达到的境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鹭鸶和白雪,明月与芦花,从表面看来,似乎都是一样的白色,事实上,此白即非彼白,那个第一义的最高境界,随便你如何学习、模仿,总归你无法臻于它那样的本色。
“了了了时无可了,玄玄玄处亦须诃。”这是说,你也可以说稍有心得,好像是“了”脱了些什么,但“了”就“了”,有可以“了”的,而且能够“了”的,已经不是真“了”了。假如自己还把“这个”当作玄而又玄,自认为已经很高妙可以“见与师齐、见与佛齐”,那就更不成话,更应该被诃斥了。
“殷勤为唱玄中曲,空里蟾光撮得么。”也就是说,恳切的告诉你其中真正的奥妙,犹若虚空中朗月的光华,你将始终无法捉摸到它的真正影像。
或许,这才是禅,或许,只有这才足以折射出南老师的一生吧!
可是,又有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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