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4月22日讯
今年91岁高龄的南怀瑾,从2000年开始,就时常在这个被人称为“太庙”的地方讲学。
300亩芦苇荡上,营造出浓郁的人文空间,处处体现出主人的博学与慎思:回廊连接着主楼、讲堂和客厅,在江南的多雨之季,无论客来何方,都能在荫庇下通往各处;讲堂由环保节能的地源热泵供暖,舒适温馨不失宁静;藏书浩大,主人悉数研读并熟记于心;中药房里分类详尽的各种药品,弟子、客人所需时,先生自己为其配药治疗。
南老已经很多年没有接受媒体的采访。因为南老是温州人,又经过老友周瑞金先生的介绍,我们便得到特殊的“照顾”。在采访时,他的学生微笑地提醒,“很抱歉,老师从不接受采访,也没有时间、精神接待那么多访客,九十多岁的老人,太辛苦了!”。
1918年,南先生诞生于乐清的世代书香之家。他从孩提时起,即接受严格的传统私塾教育,抗日战争时投笔从戎,其后赴台湾先后执教于台湾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后又远赴欧美等地,考察讲学。他长期精研国学,读书数十万卷,于儒、释、道皆有精深造诣,兼通诸子百家、诗词曲赋、天文历法、医学养生诸学,学贯中西,著作等身,门生弟子遍天下,堪称一代宗师。学界尊称他为“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一代通人”。
家乡人怀念南老,不单为其博学,更因为他一颗爱国爱乡的赤子之心,以其之举,圆故里百年铁路梦。
“知道温州人需要铁路,我给你们修好”
——南怀瑾
回到客厅不久,我们背后传来爽朗而温润的笑声。众人谈说中的南老师,已经在不经意间来到,矍铄而矫健,一袭长衫,笑望着家乡来的“小朋友”,逐一询问我们来自温州哪里。
20余年前,为了金温铁路之事,家乡也曾来了一批批“朋友”,带着家乡的礼物和期盼。
1988年,温州市市长刘锡荣,跑到市邮电局亲自督阵,在除夕夜开通南宅老家到香港的直拨电话,隔绝40多年,南老听到了发妻乡音;1989年,刘锡荣赴港晤谈时,呈上一幅用南老母亲灰白发丝绣出的绣像,让南老仿若又见慈母。据说南老见到肖像当即热泪盈眶,双膝跪地。
亲情大礼之后,托付的是一份厚积在家乡人心头、蒙着历史风尘的祈愿。
那一年,温州市领导和百名人大代表,曾联名向省政府递交了《尽快建设金温铁路的议案》:为了实现浙江人民渴望了数十年的迫切愿望,为了改变浙江半壁江山贫困落后的面貌,金温铁路到了非上马不可的时候了。
温州铁路,是孙中山先生《建国方略》里勾勒的东南大动脉,南老少年之时便曾为之感慨。他没有想到,在他离开家乡几十年间,7次兴建、开工3次、停工3次……这个宏愿均因各种原因搁浅,故乡温州拖着沉重的步伐,仍苦苦困于“水(死)路一条”。
“金温铁路事,义为国家与桑梓福利,极望有期于成也。”南老于是毅然决然,担当起了金温铁路催生者的角色。
“知道温州人需要铁路,我答应说,把铁路修好。修铁路不是为温州,而是为了中国,我希望把中国铁路格局改变”,南老邀我们这些家乡“小朋友”入席,边吃晚饭边谈,在这个他接待来宾解疑释惑的时间,金温铁路的故事也成为他授业的材料。
“铁路一百多年来,从建设到运营,都需要改变,我希望从金温铁路开出一个缺口,渐渐整个把它改观。”
——南怀瑾
“修铁路需要钱,我的预算都不告诉这些学生。为什么?他们学经济的,拿算盘一打,并不划算。”说到如何建成的百年铁路,南老对在席的人笑笑,卖了个关子:“我是要卖给沿途百姓,大家凑起来,路修平了,每个人都是股东,全民所有,还路于民。”
南老说他在兴建之初,向温州政府提出四个条件:还路于民,高速铁路,隧道可通过双层货柜,沿线种树。其中第一位就是“还路于民”。
初步资金需要1.2亿元美金,但一般从事工商业的资本家很少有盈余的闲钱肯做这件事情。“10块钱一股,把铁路卖给沿途的老百姓。”南老说借用过去浙赣铁路的筹建方式,发行公债,就能发挥地方积极性,上马快、效益高。
按他的构想:与温州市合作单独设立铁路公司,专款专用;外资(侨资)与温州本身或其他任何地方性资金,不论多少,按股份分配拥有股权;采取资本主义股票上市与社会主义合作双重办法,鼓励沿路全线人民购买股票;逐渐将铁路公司推广为地方性人民拥有的公司。
“那样,铁路还没有修好,股票就可以上市筹资了。我的理想,是铁路公司化。铁路一百多年来的体制,从金温铁路开出一个缺口,我希望整个把它打开。”
通过三四年的公文旅行,南老最终在中国铁路建设的“禁区”开了这道口子。1992年1月26日,双方合资成立金温铁道开发有限公司,金温铁路设计总投资为1.72亿美元,港方与浙江的投资比例为8 ∶2;同年12月18日,铁路动工兴建。
作为第一条合资地方铁路,工程伊始到全线贯通,始终受到各种因素的困扰,总投资最终上升到30多亿元。6年金温铁路建设的历史,是两种不同社会背景下的体制碰撞,是制度解放与束缚之间的制衡。通过南老努力,国家铁道部后来按30%的比例出资参与金温铁路建设,而南老则交出大部分股权,最后功成身退,分毫不沾。南老笑说,我现在如果去坐火车,还要排队买票呢。
席间,南老抽着烟,以一份淡定谈及这段过往的历史,这让人不禁联想起他曾引用的诗“云里烟村雾里山,看之容易作之难;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
1994年,他在给浙江省政府的长信里说,自己只想做一个经济、基础建设的带动者,只是要政府领导者知道如何利用外资,加速国内公共设施建设,尤其是交通工程。
而这,恰是百年铁路梦圆的精髓所在。
“劝温州人构建文化”
——南怀瑾
停驻在温州火车站的机车,在温州大地上拉响了长鸣的汽笛,飞驰的“铁龙”贯穿百年的梦想,驰骋在浙南大地……
铁路修成了,通车仪式上,南老没有回来,只做了一首感言的诗:“铁路已铺成,心忧意未平。世间须大道,何只羡车行。”
我们在座的人,都建议南老应该到家乡一趟,看一看他建的这条铁路。
老人摆摆手:“你们说想要建铁路,我帮你们把铁路建好了。借余生,我想为中国人修一条大路,这一条路,就是文化大路。”
文化复兴之路,就是南老“心忧意未平”的缘由。太湖大学堂,正是他修建文化大路的开始。
《南怀瑾与金温铁路》一书的作者侯承业先生,曾概括金温铁路除有形价值以外的三点意义:第一,它打开合资修建公共建设的大门,对全国的建设方法提供了借鉴;第二,难度大但造价低,引导地方政府与人民都出钱出力;第三,打开了人心,用祖先留下来的文化,修了一条通往人心的大道。
南老说,改革开放,温州老乡有了今天的发展很了不起,修铁路只是皮毛,文化才是根基。他说,温州在历史上是个有文化的地方,谢灵运、永嘉大师、王十朋、叶适等无数先贤,是今日后学之楷模。但时至今日,浮躁与功利让温州文化的积淀,远不如前。没有文化之路,未来必将渺茫。
我们希望南老给家乡人说几句话,南老说: “文化是靠一支笔。赶快劝温州人建立文化。不要总是说温州是商业开发的开路先锋,这个标榜已经过去了。今后的时代不是开发的问题,也不是经济的问题,是如何建立新的文化的问题,这是个根本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