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中庸》这篇书的大纲要,把见道、修道、行道的总纲都告诉我们了,下面申述理由: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可以看出,这一篇书的确是子思著的,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就是著《大学》的曾子的学生,他引用他祖父孔子的话。孔子号叫“仲尼”,在古人写文章写到自己的父亲、祖父时,不能称名字,但是应该称“号”。现在人就是“爸爸说、爷爷讲”就可以了;古人不可以,古礼必须称“号”。
他引用孔子说,中庸这个境界,就是“道”,体、用俱全的,定个名字叫中庸。而君子的中庸等于佛家讲“菩提”,或叫“般若”等等名称。什么名称都没有关系,这都是代号。君子之道——中庸,随时都在道中行。小人与君子相反的——普通人,佛家叫做凡夫——反中庸,违背了道,一切行为、修养同道相违背。
那么,他下面解释理由,怎么叫“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他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真正一个明道、见道、悟道、修道的人,随时随地都在道中行;等于学佛的人讲,随时随地都在定中,都在那个境界里头。“小人之中庸”呢,小人怎么样反中庸呢?无所忌惮,没有一种正的心理,没有严肃自己的心理。等于我们用禅宗的话来说,达摩祖师讲禅宗:“一念回机,便同本得。”那么说君子随时念念回机;小人呢?念念放肆。我们现在很少用这句话骂人,我们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读书,老师们看我们调皮:“你这个人好放肆啊!”那个时候听到放肆啊,就很严重了!晓得骂得很厉害!放开了、肆无忌惮,这叫放肆,现在这些年来,我也没有听到老辈子骂过这句话了。而且我们假设骂年轻学生:你好放肆哦!年轻学生还不懂呢,以为“放肆”是数学的名词,四加一就是五了,那搞不清楚了,哈!所以叫做放三都不放了。肆无忌惮就是放肆,就是放逸,非常过分地自由,就是肆无忌惮,不能精进。直引孔子的话,说明中庸的重要。下面又是孔子的话: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在孔子当时就已经有这个感叹,道——完了!中国文化这个道完了!啊,已经衰败到了极点!民,一般人,“鲜能久矣”,很少能够懂得这个道理。懂得这个明心见性、修心养性这个道理的,没有了。这是引用孔子对中庸的感叹。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一节一节地引用孔子的感叹。孔子说,为什么人个个都想求道、修道,但不能得道?孔子说,我现在懂了!这大概是孔子晚年的经验来讲的。为什么一般人修道而不能成道不能得道呢?聪明人太过头了,“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聪明了,超过头了。得道很平常,聪明人超过头了。聪明人往往找“道”,像我们大家都有这个经验,有时手里拿着帽子找帽子,拿着钥匙,“我的钥匙掉了!”找了半天,哦!在这里!“知者过之”——拿着钥匙找钥匙。禅宗里头讲,“骑牛觅牛”。骑在牛背上,说,“我的牛找不到了!”去找牛去了。
说“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过了,所以不能成道,不能悟道。尤其现在人,学禅、学道,学这些,太过了。一定认为有个秘诀。像有些人说,“唉!老师都不理我,老师不肯跟我讲啊!”好象讲了他就懂了。结果给他讲死了,越讲越糊涂;这是“知者过之”。
“愚者不及”,笨的又太笨了,够不到。所以不能“中庸”,恰到好处做不到。要么学问太好了的人不能成道,像我经常感觉到,佛家叫做“所知障”,学问越好、佛学越懂得高,越永远不会成功。只能讲讲经、讲讲佛学。你说因此我不念经,也不学佛,好不好呢?“愚者不及也”,你就不会懂。所以中庸之难,恰到好处真难!这个同我们大家做菜一样,不咸又不淡,那真不容易呀!
孔子又说,重复地赞叹:道——后世这个道为什么不明了呢?他说我知道了,“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贤”与“不肖”,是古代两个代号。贤——有道德的人,有学问有道德谓之贤人。不肖——看不起学问,不守道德谓之不肖。什么叫不肖呢?——不像样的。所以我们写信,我们小的时候,现在我们给父母写信也是,“不肖子”,是这个不肖哦!有些人写不“孝”,孝顺的孝,错了!为什么写给爸爸妈妈自己是个不肖子啊?就是说,父母很高明,我不像你,不像我父亲的儿子,也不像我妈妈的女儿;我太混蛋了,太不像了,不是个东西,就是——不像样!所以叫不肖。不肖是这个不肖,啊!所以有道德聪明的人啊,他把那个道德看得太严重了,把道又看得太严重了,装模作样。所以像佛家到了宋朝,那个禅宗流行、那个戒律流行、那个唯识流行,每一个法师出来那法师一身都是“法”!有一个人看不惯了——济颠和尚,干脆来一个(疯颠),打破了这些形式,他是为了打破宋朝时代那个理学那个严肃的气氛,这就是为什么济颠和尚疯疯颠颠。(他是为了)打破当时“贤者过之”这个毛病。
但是到了明朝的末年,王阳明看历史上那个禅学的末年,再加上明朝末年很多了,很多的人,所谓李卓吾啊——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祖宗,玄中郞啊,一路下来,什么冯梦龙啊,到达清初的金圣叹啊……都是第一流聪明,个个都说有道,个个都很高明,可是统统变成不肖,都不像。所以呀,到明朝的末年,文化史上骂,“圣人满街走,贤人多如狗”。每个都是圣贤,个个打了几天坐,打一个七,马上都可以有禅了!都那么不得了,啊!这就是“不肖者不及也”。
所以贤与不肖,同智与愚两个差别:智与愚是讲人的智慧,拿现在讲,这个小孩子的智商。太高明了的智商,修道修不成功,只能去学科学,或者是去搞一样专长;修道用不着,聪明用不上。太笨了,那也实在不行。所以像我们大家很多年轻人拼命想学道的,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是太聪明了。所以学道很难!
贤与不肖是讲道德行为,有些人拼命讲戒,守戒啊,讲道德行为啊,道德行为太过了,也是不中节了。把它加上,也不是。那么你吊儿郞当太过头了,你看我说济颠和尚很好,那济颠和尚只好来扶鸾了,现在到处都是济公壇,济公活佛来了。很多的人问真的是济公不是?我说你管他真的不真的,你就是疯疯颠颠像个济公差不多嘛,你不疯颠还去扶鸾干什么?!啊,济颠和尚再吃饱了饭也没有这么多空,还跑来跟你扶鸾呢?啊,就是说“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孔子的感叹:学道很简单,吃干饭一样,世界上人人都吃饭,没有一个人懂得吃饭。孔子就讲了这句话,古文就是“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一般人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把饭吞进去,装到肚子里,算吃了一顿,没有晓得饭是什么味道。馒头面粉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所以我经常说啊,人长得呀,上帝造人太忙了,很多东西造得不对!把这个嘴巴造在头顶上,拿一碗饭一倒,就吃完了,呵,半秒钟都不要(嚼都不必嚼),何必长在这里慢慢吃,啊!鼻子把它倒过来一长,筷子这么一插,就可以了;眉毛长在指头上,牙刷都不要买了(众笑)!都是长错了!这个道理啊,孔子也说过这个,他文字很严肃,意思当时讲得也很清楚。他说,修道为什么不成功啊?等于人吃饭一样,个个在吃饭,个个不晓得饭的味道。换句话说,每一个人生命本身都有道,自己找不到道。那么可怜!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拿现在话翻,孔子就说,唉呀,算喽!这个事情不行了!不行就是这个不行!就是孔子不想传道了。他说这个不行了,道行不开了。那么,跟到下来,他(子思)引用孔子讲,这个道的作用、行为: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知,就是智慧的智。那么,儒家的标榜有道的人,叫圣人;佛家就标榜叫佛了,超出人世间。儒家有道的人,有道就有用。道而不能用,偏道了!就只能当当教主而已。中国文化的“道”同各国文化的“道”不同,得道的人能对人类社会有贡献;没有贡献、功德不圆满,不是道。其实呢,佛家也是一样,佛也提倡大乘道,真悟了道的对人类社会对众生有贡献。所以儒家标榜的道,尧、舜都是得道的人,悟道、修道成功了,所以中国历史上尧活了一百多岁,他那个临死的时候,等于佛家讲的涅槃,安祥而去。舜跟禹两个都活到一百多岁,走的时候都是没有结论的呦!怎么没有结论?成仙了。舜走的时候,说舜究竟死在哪里?不可知啊!
我们中国的几个老祖宗黄帝,历史上写他是活龙活现的。白天在鼎湖,就是黄山上,天上下来一个交通工具——一条龙,骑龙而去。跟他的左右大臣,文官武将、所有他的干部一起带走了。所以有许多人,阶级小一点,就攀这个龙须,没有地方挂了,就挂在龙的胡子上,到了半空中啊,掉下来了,所以有好几个人都掉下来了,啊!彭祖我们晓得活了一百多年,就是在黄帝时候啊,抓到那个龙的胡子,大概那个胡子太短了,半空中掉下来,所以后来等了八百多年,才成仙再走的。好多啊,都是黄帝时候的。中国历史报告舜、禹都是入于《神仙传》中人,都得道了。那么,这些故事啊,只能做神话看了,因为实在很难懂!
现在孔子不从这一面讲,只从人道修道、见道、教化之道讲。他说舜当然得道了,大智慧成就的,“舜其大知也与!”大智慧成就拿佛家来讲就是大般若,般若成就就是菩萨就是佛了。但是他说,舜的行为是什么呢?“舜好问而好察迩言。”
第一个修养我们就做不到,拿行为来讲。舜是在八九十岁的人,老皇帝尧还没有让位给他,还在,那个时候尧一百多岁,不管事了,大部分已经叫他管,不过没有正式地交接。舜已经是等于当全国的皇帝。但是他每件事情都很明白,自己很清楚,还要向不如他的人请教一下。好问——谦虚、请教,多请教,就是好问。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问。比如看你正忙着买一个红薯:哎,你这个红薯是哪里买的呀?新竹的?还是台南的呀?几毛钱一斤啊?那就是罗嗦了!他不是这个好问。谦虚能够下问。“好察迩言”,迩言就是近的话,那如果照文字这样解释舜不是圣人。因为你们晓得吧?你们年轻人不读历史,读了历史就知道,历代那些个坏皇帝都犯这个毛病,坏的皇帝最喜欢问,好问,都很聪明。
比如我们大家晓得南唐李后主,你们年轻人最喜欢他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那个词作得好,诗作得好,那是没有话讲!(他)就是有这个毛病,小事情绝对的聪明,大事情糊涂透顶!文章作得好极了;政治是一窍不通,军事更不懂。所以后来给曹彬一抓,他只好来投降啊!曹彬打下到江南来,曹彬当大元帅,那个潘美当副元帅。曹彬故意在南京城外,坐在船上,架一个跳板:叫李后主来见我吧!啊,他叫他名字哦,皇帝投降了。李后主上那个船,过那个跳板,木头一跳啊,吓死了!不敢走。曹彬站在船头迎接他:辛苦了啊!派两个副官:你们扶他一下。把他扶过来了。谈了以后曹彬到底很仁厚,就吩咐他,他说:你呀,你宫里头,家里一共有多少人啊?他(李后主)说兄弟姊妹连宫女等等有三百人。曹彬说,你都收拾都带着,都带了跟我到洛阳去,去见宋朝皇帝赵匡胤。曹彬最后告诉他:你这样,我限你三天,把东西都收拾好,我们一起走,现在请你上岸去收拾去,回宫去收拾行李,当俘虏嘛。又吩咐他一句话:到了那一边你就不是皇帝了,用啊、钱啊,都不方便哦!能够多带你就多带吧!换句话说,那个时候你外汇呀什么都没有喽,你能够走私你就藏一点吧!把他送走了。潘美这个副总司令就向元帅曹彬报告:这是个犯人,你怎么把他放走了呢?他逃掉怎么办啊?我们两个怎么办?曹彬说,你怎么搞的?他上一个跳板都吓得那个发疯,他还敢逃?!他逃不了的,决不逃!就把他看得那么准。但是李后主他平常啊,好问,什么事情都好问;好察迩言——迩言,旁边的人的话;老张跟他讲,老李不对;老周跟他讲,老王不对;宰相跟他讲元帅不对;元帅跟他讲……他都听,这个就都听——(他有这个毛病)。所以“好问而好察迩言”不是这样解释的啊!这是告诉大家不要解错了。
“好问”,以能问于不能;自己知道,还向不知的人请教一下:哎!你看看究竟怎么样?就是谦虚。怎么“好察迩言”?最浅近的话,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随便讲一句话他也有大道理,你不要轻视了他。道在哪里?道不一定(只)在《大般若经》、《金刚经》上讲,菜市场里头很多人(也)都在说道,都在传道!我经常说,小心啊!留意啊!——这就是修道啊!哎,沉得住气呦!——那就是做功夫的话。你懂了就是修道,这就是“迩言”,最浅近的话就是道!我们为什么功夫做不好——沉不住气,气浮起来了。所以这就是道啊!这就是好察迩言。这是一个。
第二个,“隐恶而扬善”。我们这句话,中国文化的这句话讲做人的道德,对于朋友之间、社会之间、对于别人的事情,坏的,知道了,算了!心里都把它丢掉了;对于人家一点好的,某人的好处,要特别表扬。朋友之间,碰到某人问到他:某某人怎么样?虽然很讨厌他,你都要想他哪一点好,没有不好,你就说,哎!他那个鼻子长得好端正诶!也有一点好嘛!总有一点好。鼻子不好,那个牙齿也都掉了,哎,那个牙科给他镶得好好呦!你总抓一点好的来讲讲嘛!可是人同人啊,专门喜欢攻击,讲人家坏的。这是行为道德,几千年来如此。当然这个道德也有坏处,啊,看在哪一方面用,做人应该是隐恶而扬善。
有时候对坏人对敌人就不可以这样了,这就是上面有一句话:“舜其大知也与!”做善事要大智慧做的,不是乱讲的。哎,你说因为隐恶而扬善,某某党坏透了,哎,我们总要想着某某党的好话讲讲,那就错了(众笑)!那就没得智慧了!对坏人也是如此啊!这是行为道德方面。
那么做功夫方面呢?隐恶而扬善,怎么叫(隐恶而扬善呢)?坏念头立刻要丢掉,善念要培养出来。所以慈悲,我们大家学佛的人都讲慈悲,昨天晚上很多同学讨论,几个人真培养出慈悲心来?没有啊!那都是些“糍粑心”哪!糍粑就是台湾话叫“麻鸡”了,大陆上叫糍粑。啊,哪里有真慈悲心哪?都是“麻鸡心”哪(众笑)!啊,“糍粑心”,不是慈悲。所以为什么我们学佛那么久,真正的慈悲心发不起来 ,就是不能扬善。所以我们做工夫那么久坏念头容易起来,就是不能隐恶。所以隐恶而扬善不一定对道德行为上来讲,(也是)内心的修养,就是妄念去掉,坏念去掉。善念能够培养得出来,习惯、坏习气能够转得过来,他说只有舜才能够做到。那么上面是讲大舜的智慧,因为他智慧成就啊,所以他道德的行为就能发出这个作用,至于舜对人处理事情呢,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执其两端就是把握正反两面的意见、正反两面的需要,是与非、善与恶,正派同反派的观念,都弄得很清楚,但是不能绝对说反派的绝对不对,也不能说正派的绝对对,看两个的意见综合了用其中,致中和天地位焉,用其中也。那么后世解释用其中就是模棱两可。你说的:左边跟你说对不对?差不多。右边跟你说怎么样?大概是那个样子。那么大概的差不多,你怎么办?我看看再说吧。那就不是中庸了,可是后世解释中庸都把那个:再说吧拖一下。所谓,那就变成汤圆了,不是中庸了。中庸之道有裁定的作用,正反的意思,正中有反,反中有正,它裁定。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所以,这个执并不一定是讲大舜坚执两端,因为两端偏见的人都是很坚执自己的意见,这个执是执两边的偏见,各有执着的。那么善于用其中就是至中和了,他把人家的执着,并不让你把执着的意见完全放弃,那是不可能,那不是中庸,即使你完全不对的意见太坚执了,也有他的需要与他的道理,给你保留了一点点,达到你、满足你的需要再来改正你,这是舜。
所以,研究历史,看舜的用人,做事,他的确处理是这样处理。那是一看,非常高明,高明到极点。舜其大知也与!一个种田出身的,甚至种田,干过陶器,打过鱼,他真不想当皇帝,后来逼得没得办法,尧实在找不到人继承位子了,几次邀请他,他就逃,逃得没得办法再逃,只好请他上去。所以,执跟用两个道理是这样说。那么,因此孔子赞他一句话:其斯以为舜乎!像我们后世赞叹,历史上:舜,万岁,万岁,万万岁!孔子最高的赞叹:这就是叫做舜,舜就是这样叫做舜。你说舜是佛,舜是上帝,舜是圣人,都不能代表他,你说某人同佛一样,不过是同佛一样,某人同菩萨一样,同菩萨一样。他说舜就是舜,最高的赞叹。最高的赞叹:某人就是某人!因为每个人各有千秋,这个千秋的榜样,并不需要跟谁去学。所以说,我像诸葛亮,我像关公,你不过像而已,不是关公,不是诸葛亮。你说我是谁?我就是我。他有他的千秋,我有我的千秋。孔子赞叹舜这句话赞叹到了极点“其斯以为舜乎!”这就叫做舜!所以,叫他圣人都是多余的,这句赞叹他的话赞叹到了极点。因此,就是讲中庸的用。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井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孔子自己对于修道上的感叹。孔子说,有一天,感叹他自己,说:别人都讲我很有学问,很有智慧,其实我是天下大笨蛋一个,有人骗我,把我骗到陷井里头去了,把我活埋了,乃至把网子把我套起来,我都不会晓得逃避,我有什么聪明。孔子这个话很深的感叹!如果研究孔子一生的历史,他是有这个遭遇,你不要看他周游列国是自己到处跑,有好几国都是人家硬弄去的,他明知道是陷井,因为他是个菩萨心肠,救世心肠,圣人的心肠,陷井我要跳,苦海我要跳,这就是菩萨的心肠。苦海跳下去又冷又苦又有咸味的,有什么好跳呀?那你太聪明了,智者过之。所以,孔子说:别人都讲我很聪明,其实我很笨,你怎么样骗我,我都怎么接受,他说我不会晓得逃避。你仔细研究一下,这一句话我们要效法。所以,修道的人就是这样,苦难的地方我才来,不苦难的地方要你去干什么?谁不想享受呀,拿佛家来说,大菩萨的心肠,儒家大圣人他都在救世,苦难的事情我来。所以,他不知道回避。孔子讲反面的文章,换别人讲,都说我聪明,你们看看,我哪里聪明,每次都上当,我不会晓得逃避,这是讲他的行为。这个行为你懂了,反表衬达出来一个学圣人之道,可以牺牲自己,去救世为人,救人,这是一个行为上的目的。
第二讲修道就困难,人皆曰《予知》,孔子说,别人都讲我智慧高明,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他说我在中庸境界,想把它定住一个月都做不到。等于有些人说,我要打坐修道100天,20几天就垮掉了,做不到。这还是讲身体呢,你那个境界,有些人说我得了那个道,你得了?三天就跑掉了,睡一觉那个道就已经跑掉了。期月守也,就是一个月,他说能够一个月都在这个境界里头。所以,孔子对于他的第一学生颜回赞叹的不得了,大概颜回三个月都在仁的境界,或都在这个定境中不变。所以,他喜欢这个学生喜欢的不得了。其实,孔子谦虚的话,没有说一个月都保守不住,那孔子就叫倥子了,那就不叫孔子了。他是拿自己极谦虚为别人做榜样,说明这个道理,修道行道之困难。所以,他下面又赞叹他的第一学生,他最喜欢的学生颜回。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他说颜回呀,那真是不得了。孔子有时候跟同学两个讲话,与子贡两个在论语上讲,有一天大概坐在那里喝喝茶,不晓得他抽不抽烟,正在那里悠哉悠哉,子贡过来了,他说:子贡呀“汝与回也孰愈?”你看看你与颜回两个比较那个行?子贡说:老师,你不要乱讲。颜回呀,听了你的话,问一而知十,你就告诉他一句,下面十分他都懂了。我吗,问一而知三。他也实在不客气,讲真话。你给我讲一点,三分我都懂了,四分就不懂。可见子贡也真不得了,问一知三呀。我们有些人呀,你告诉他,教十还不懂一呢。所以,子贡也很了不起。孔子听了子贡那么讲,怎么说,“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他说你讲得对,不要说你不及他,我都不及他。
孔子这个教育家,对一个得意的学生赞叹。当然颜回有他的道理,他这里讲,“回之为人也”,颜回的修道德,修道做人“择乎中庸”,随时在这个中庸的境界里。择:为什么叫择,决择,就是这点不对了,超过了,今天不对,这个境界太高了太矮了都不对。“择乎中庸”随时决择,,定在这个境界里。“得一善”,而且他的行为,不管人家讲一件事,不管人家讲这样做是对的,是对的他马上改。“拳拳服膺”拳是形容词,拳拳就是二个拳头叫做拳。拳头捏起来干什么?抓东西吗,是抓住的意思。所以,中文经常有“拳拳服膺”,这句话通用的。你看为什么拳拳?拳打拳?那不是打痛了。拳就是抓,现在讲把握。服膺,膺就是胸中、心中。颜回他说,他认为对的,真正选择了后,要证到这个境界,要定住,定在这个境界上,他就把握的很牢。
可见心中随时在这个境界,永远掉不了,绝不会掉了。像我们大家有些同学们有时候打坐一样,有时很不错,你看他来,吱牙咧嘴的,牙齿一咧出来就晓得昨天境界坐的不错,得了。第二天来愁眉苦脸的样子,掉了,不到几个钟头。孔子还保持一个月,我们十二个钟头也保持不了。他说颜回永远不掉,孔子赞叹颜回。他为什么?也就是给我们后世做榜样,对行为的修行,或是见道的修行,要这样。有些人你把他拼命教一顿,骂一顿,改个三分钟就好了,第四分钟又走样了,他的老样子又变相出来了,没有用。所以,“得一善而拳拳服膺”啊,此所谓圣贤境界,修道人的境界。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这是讲修道之难。这几句话连着都是引用孔子的话,说修道之难,行道之难。他说国家天下政治之难,这里有一句话是政治哲学,国家,天下,政治,什么难?“均”之难。所以,我们三民主义国父的思想,平均地权,平均资本,都是均。生活财富一切的褔利、享受,能不能平等均匀最难。如果人人满足,都均匀了,天下太平了。均之难。但是,治天下国家有如此之难,他说虽然难,也不难,可以做到。孔子说也可以做到。爵禄可辞也,爵位,历史上封诸侯,封王,皇帝叫万岁,封你当九千岁那还得了,就是说封王,功名富贵,做官,地位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过去历史上,很多人走掉,逃掉,决不要。尤其是我们上古时代,尧舜的时代,好几个人皇帝不肯当,许由,常复,还有好几个。你看尧去找许由,请他当皇帝,许由把尧说了一顿,他说:你什么事情不找我,这样的坏事情找我去,赶快把他赶跑了,自己跑到流水边上,山里头当隐士,去洗耳朵,耳朵听脏了。他那个朋友常复,当隐士放牛,正拉牛来喝水:老许你干什么?你今天不洗头发洗耳朵?许由说:今天耳朵听一个人讲话听得好脏,来洗一下。谁找你说话?尧来找我。他找你干什么?他说年纪大了国家交不下去,让我来当皇帝,这不就是脏死了。所以,我来这里洗一洗。常复说:老许你这个家伙真混蛋,你晓得这个地方的水,我牛要喝的,你把我这个水洗脏了,我牛都不能喝,把牛就拉走了,不喝这个水。这些都是我们历史上有名的高士的故事。
印度文化里头都很难找出来这样的。所以,“爵禄可辞也”宁愿不干。中国这一方面的隐士,好像我们有一位同学写博士论文就是写这一面,写这个隐士的哲学,拿博士的学位。孔子说,这还可以办,换句话,你看到钱不要,看到地位、官不想做,什么都不要,这还做得到。第三种“白刃可蹈也”危险的地方,看到刀在那里,炸弹在那里,这一脚下去自己就炸死了,有勇气踏过去了,都做的到。换句话这些勇气,大智,大仁,天下可均也是大仁;爵禄可辞也是大智;白刃可蹈也是大勇;这三句话代表这个精神哦,要特别注意。大仁大智大勇都做得到,唯有什么做不到?得道很难。所以,佛家说:学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大智大仁大勇可以当帝王,不一定能够成道,“中庸不可能也”就有那么严重。所以,我们很多同学想到这里打坐学禅,你看看你有没有当帝王的材质,是不是爵禄可辞也,大概美钞给你摆个五百万在前面,你坐不住了吧?那就坐不住了。“要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以这样的精神,不一定能够入道,“中庸不可能也,修道之难”。 我们今天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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