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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讲记07
---中庸讲记


刚才讨论到鬼神的问题,孔子是直接承认有它的存在,而且再次他的说明。 

“鬼神之为德”,这个“德”并不是讲道德的“德”,就是它的“作用”。它的作用“其盛矣乎!”他是认为,盛者不是茂盛,不是完全作茂盛(讲)——充满,到处充满的。那么他说这个鬼神的作用,“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看是看不见的,听也听不到,如果是听到鬼叫,那不是鬼叫,是你心叫;真正没有鬼叫的。你说我看到鬼,是看到自己心理上的反影,它也看不见。那么有几种人(可以)看见:快要死的人看见,真的假的?还是有问题;太健康的人有时候看见,但是人很少有这样健康的头脑与眼睛;此外除非修道、修定、得了神通的人看见,那么很少有人真得了道、真得了定、真得了眼通,平常看的都是幻想,都是第六识的、拿现在心理学就是幻觉的一种,是第六识的独影意识。有时候独影意识还是假的带质境,这是佛学的道理,我们不牵扯到那一边去了。所以“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是这么一个东西。但是下面有句话,所以可见孔子的这个道不是偶然修的,的确很清楚。 

“体物而不可遗”,问题是这个道理了。鬼神是有这个东西,可以说跟人类跟物质世界一切是两重东西,有不同;但是它有这个力量、有这个功能,同我们不相干,要透过了(让)我们可以体会得到,它必须要透过了物质起作用。等于我们精神的生命,所谓心物一元,假设我们这个灵魂、这个精神的生命没有这个肉体了,起不了作用;(也)可以起作用,在自我的天地、自我的世界、在鬼神的天地里头起作用,在这个物质世界不起作用,这是两回事。而且鬼神它所喜欢的光跟我们就两样,所以我们现在喜欢亮光叫做有光明。黑暗,我们喜欢(光明,把)看不见的、害怕的那个叫黑暗。有一种生物,有一种昆虫,世界上很多的生物、有昆虫以至于鬼神喜欢的是黑暗那个光,不喜欢这个光。而照物理的道理,我们看的光也不是真的光,太阳光反射透过了空气里头的灰尘、很多的物质,才有我们现在看到的光,太阳(光)真在那个太空里头的时候,它也不发亮,是个黑的,太阳光透过那个真空的那个地带是黑的。黑并不一定是坏东西,它也是一种光,也是光。但是我们这个人,在这个物质上所爱好是什么?习惯性是这个物质世界的东西起作用,所以鬼神跟这个物质世界、人身接触,它必须要“体物”,它要投入这个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他才能够起了作用。但是“体物而不可遗”,虽然他没有通过物质而起作用,那么你讲它没有吗?他(还)是有的。怎么叫“不可遗”?到处都存在,没有哪个地方不存在。 

那么我们经常说人生的经验,我们年轻时候有几个老辈子的朋友天生会看鬼,生来就会看到,在他看到鬼是家常便饭,那你跟他走一路会吓死人:“哎,你又撞到他肚子里去了(众笑)!他又撞到你肚子里去了。哦!那边坐着一个!啊!这里就是嘛!”他东说西说,可是他不神经哦! 

所以过去有一位大学教授叫张录光,诗好、文好、画好,而且学科学的,可是他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天生一双眼睛,我们叫他“鬼眼”,那个“鬼眼”是跟我们眼睛不同,看他那双眼睛好象没得亮光的,可他看什么都清楚,看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们跑警报就拉着他,说哪里可以走?“哎哟!这边不能躲,多得很!到那边去。”呵!跟着他决定很安全。 

但是他这个起作用,你说鬼神(怎么样起作用?)“体物而不可遗”,它必须要依凭、依傍一个东西。至于说你走夜路听到声音、听到鬼叫,那都是昆虫世界的其它生物的叫,绝不是鬼。有时候它也可以发出声音,声音不是鬼发的,它“体物”,依傍了某一个东西,使这个东西起物理的作用,就有音声形象,所以你们研究佛学的唯识学,这就是属于“带质境”。这个“带质”,他必须靠物质而起作用。 

孔子只讲到这里,详细他就不讲了,他只教我们这个学问,所以他有许多问题,孔子是多半表达在人道方面,形而上他不大愿意讲。所以《论语》上子贡就说:天、命与天道,性命之理,孔子不大多谈;鬼神之理孔子不多谈,但是他只教你一个原则:“敬而远之”,不要太亲近,你不要去一天看鬼啦、学鬼道、去扶鸾,那你人都变成鬼了嘛,它鬼慢慢这个气氛跟你俩接近,你就是活鬼一个了,没有意思,所以不能玩的。 

那么,但是孔子又说: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他说这个东西形而上看不见的那一面,有鬼就有神、也有仙佛、也有上帝,都有,他处的方位不同,他所领导的范围不同,他所以讲鬼神,他是讲鬼神笼统这个观念,另一个生命。 

使天下之人,“齐(zhai1)”,清心谓之斋,这个“齐”字中间加个“小”,我们现在讲吃斋,吃素不叫做吃斋,叫做吃素。这个斋字是中国文化上古就有,《礼记》里头经常提到,“斋戒沐浴”,这个斋。齐字通那个“斋”,里头加上个“小”字那个斋,这两个字通用的。斋戒就是把自己心里头,所以斋叫做“心斋”,庄子说得最清楚:心斋。我们学佛的人、学禅宗的人,说不起分别、妄念不起,这就是真斋戒,就是守戒了,“斋戒”就是这个东西。“一念不生全体现”这是真斋戒。所以中国古礼要持斋,所以你看中国帝王的时候,碰到国家大事,皇帝要离开内宫,跟皇后妃子都不能在一起,一定一个人住在一个殿里、自己一个房子里,所谓“斋戒沐浴”;(要)特别“沐浴”,沐浴也不完全(是)外形洗澡哦,脑子里洗干净、不乱想叫做“沐浴”,这是古礼。脑子不准乱想是真沐浴,外面洗干净还是外表;心里头杂念都不乱动那个叫“持斋“,斋戒沐浴是这样子一个古礼。 

那么古人、中国的文化对于祭礼,就是现在讲拜拜了,不管你拜祖宗也好,拜上帝也好,拜菩萨也好,拜神也好,只要你管祭礼的话,乃至于做总理纪念这都是一样,总理纪念就是祭礼、纪念。那么这个时候是要“齐明盛服”,衣服要穿端正。像我们小的时候祭祖宗的时候,像我就当过、做主祭,很小的时候,那很苦哦,先叫大人吩咐你、训练了好几天了,穿着长袍穿着马褂,站到那里,两边那个赞礼先生,以前叫“赞礼”,现在叫“司仪”,那个赞礼那都很严重啊!一下叫你、一上来:“就位!”,一站,那已经心里头都在发抖,斋戒不起来了,都发抖!因为不是怕鬼神,怕很多活人在看,就怕的这些活的鬼神,最可怕。然后说,“正冠!”把帽子弄一弄;还要叫你“洗手”,进去手也洗一洗;那走起路来,穿着长袍子,尾巴还要摆的好,不能够人向这边走,尾巴向这边摆,不成样子了(众笑)!那两步都是规规矩矩学过的。那吓得我们啊,拜下来以后啊,妈妈把帕子赶快来擦汗了:“吓不吓?”“吓死人!”不是怕鬼——怕人!怕失礼,那个失礼是很严重的,可不能失礼!这就是“齐明”。“盛服”,不是现在要穿热裤也可以进教堂,那个时候不能穿热裤,冷裤也不能哦!不冷不热要盛服,有他专门的礼服。 

“以承祭祀”,他说你外形内心的严谨、精神的统一,外形的正襟不马虎,这个电感就可以与鬼神俩通,就是“体物而不可遗”。所以为什么你要上教堂跪拜祷告?要做好祷告、要做好拜菩萨,就要抓住这个精神:“齐明盛服,以承祭祀”,这个承有承接的意思,他有电感,这个电感不要你动念头哦,要斋戒沐浴,脑子要空灵,要完全空灵。说我求什么、心里头要求:“求发财、求发财”,那已经不是斋戒了;斋戒时没有这个念头、空灵,“以承祭祀”。 

“洋洋乎”,洋洋是形容词,读书必须要认识这个中国字。“洋”,都晓得太平洋大西洋也是这个洋。洋,在古文解释,下面就是三个字:水流貌。我们小的时候读书可怜哪,翻工具书,什么叫洋?不会晓得大西洋太平洋——“水流貌”,“水流”还有个“貌”,水的“貌”是什么呀?这个水流活活泼泼的,洋洋洒洒,微风吹来,水面上微波兴起,煞是漂亮!像月亮照在水面上,小小的风吹,那个水呀,一点一点扩起去,这个是“洋洋”,活活泼泼的。所以呀古文解释什么叫“洋”:“水流貌”,它不能解释啊!流水的那个“貌”,就是那个现状、那个意境,就是“洋洋乎”。你不要看到、我们现在年轻人读书,认识中国字,“洋:太平洋、大西洋。”大西洋当然也是水流貌,那个水流貌那个浪啊,是这样翻的,那没得意思了,那叫做“汹涌”、波涛汹涌,那又另外两个字,那个“汹”就是很凶,“涌”就是拱上来,有些浪、海底的浪不是那么滚的啊!碰到真正台风起来大海来,海边的人就知道,有些浪是从海底那么拱上来的,要命的,那么的大房子一个浪头就把你拱跑了,从下面拱上来,那叫做“波涛汹涌”,形容词不同了。 

这个形容——“洋洋乎”,活活泼泼的、充满、无处不在、处处皆在,在哪里?“如在其上”,就在你这里;“如在其左右”,无处不有、充满。佛家、佛学叫做“尽虚空、遍法界”,是形容词。儒家孔子呢,只讲原则,不讲形容词,不用什么“尽虚空、遍法界”,他是用原则,“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同样的道理。你把书读懂了,晓得没有一个宗教哲学是不相通的。那么,下面讲了……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三个思,思想的思,这就是古文了,所以叫你们青年人你们将来,我们这个国家名族有一天文化还要来一个真正的复兴,真正文艺文化的复兴。你们要依承其事承先启后,“承”字,要先继承得起来。那么假设你们的后代的青年,你们要到我们这个时候啊,白发苍苍了,后面问你,“《中庸》里头有三个“思”是什么意思啊?“左思右想啊!“神之格思”,这三个思、三个层次,他说鬼神,你要想到鬼神在你前面,你怎么样去体会,“格”就是到达,你要用思想去体会鬼神不可知的这一面,有没有上帝、有没有佛、有没有菩萨、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鬼、有没有神、有没有魔等等问题,“格思”,你怎么样到达呢? 

“不可度思”,他说你不能用普通的一般思想的习惯去想它的,用意识思想达不到的。 

“矧可射思”,这个古文“矧”字,就是现在“何况”、“况且”,就是这个字。有时候你读到古文,一句话看到这个“矧”字,它就是代表“何况、况且”。他说你思想中、意识思想推测已经推测不到,“矧可射思”,什么叫“射”?猜猜的。所以有些人说,“有鬼没有鬼,有神没有神?”“没有!”“你凭什么知道?”“我猜想的。”这个猜想不行!这要讲实验的,不能猜想。射思,“射”就是猜想,乱猜叫做“射”。猜不行!要求实证。换句话说,这三个思“神之格思”,那要实证。 

这是宋朝的宋儒儒家程明道的话:“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这个一方面是文学境界,一方面他是在打坐得定以后、悟道以后,他晓得思想的这个功能,思想“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这个思想不是普通去乱想哦!乱想会想神经了。譬如禅宗讲参话头、佛家的修定,修定就是正思维,观想就是正思维,思到以后,“思入风云变态中”,思想会透过了物质世界,证入那个精神世界,然后控制了物质世界;思想的这个力量之大,唯心的力量之大,“思入风云变态中”。那是实际的境界,不是随便用文学的描述哦!没有这个实证的经验讲不出来呦!为什么他晓得思想有这样的情况、有这样的伟大,所谓“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呢?因为他已经到达了“格思”,思想的那个妙用到达了极度的最高峰,他有点摸到了、体会到了。所以啊,他说思想的、唯心的、心理的最高处,不是你可以猜想到;心理的最高处你抓到了,你生命精神面也把握住了;生命精神面把握住啊,跟鬼神两个通了。 

所以管子(管仲,比孔子还早)讲:“思之思之,鬼神通之”。管子讲的哲学,也是管子的政治哲学,他所谓是大政治家,他有许多你看政治上连孔子都非常佩服他,一个大政治家,换句话说,他也是大哲学家,他晓得、早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什么佛啊、道啊还没有影子啊!管子说,“思之思之”,所以他处理国家大事一件事情,完全宁静了,用思想那个灵感想清楚了;他说不是完全靠自己力量哦!“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不可知的方面一股力量会启发了你,两个沟通,就是后来佛家所谓讲“自他不二”,自力与他力两种力量合拢来,构成了你的真智慧,处理人世间的事。 

那么这是讲思的重要。所以研究哲学的人,对这个“思”,这里有三个思、有三个层次的不同,不要马虎地念过去。那么他的结论,何以知道有三个层次的不同呢?所以下面有: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三个字(“微之显”),“夫”这个夫也不是讲丈夫,什么大丈夫啊,这个“夫”字不相干。就是用白话就是“那么”,就是本省话“阿呢谁”,就是这个话;这个样子他说“微之显”,这个东西到了最高处,幽微,看不见的,微到你没有办法看见;听不到的;摸不着的,细微到没有办法你再去研究。但是你不要、一般人把它当成神秘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神秘:“微之显”,无处不在,处处皆在,在在处处都是;无所不在的,白天夜里到处都在,随时都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阻碍,也没有什么黑暗与光明的阻碍。他说这个东西,你看这三个字的照哲学与科学的研究,就可以写大部的毕业论文拿博士学位了。“微之显”,那么你要说“微”嘛,把世界上古今中外那个高明的话都把它引用来,几十万、百八万字都有;然后再反过来说“显”的一面,找些证据,哪个人看到鬼了、哪个人吊死鬼了、狐狸鬼了,你尽量找——但是这个还不是真的鬼;真的鬼在哪里?等你的感情思想错误了,你已经接触到了那股力量了,啊!非常明显!所以“微之显”。要怎么才能够说、只有一个字“诚”,诚是中庸的重心哦!诚是怎么样的?诚是中庸修养的方法,方法在哪里?在后半部,中庸上有专门讲这个东西,就是一个“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这个诚同大学的“定”、同佛家的定、同其他宗教的至诚的礼拜都有密切的关联,在中国文化就是一个字就代表了,没有那么多罗嗦;把宗教的外衣统统把它丢掉了,宗教的形式都推开了,那是真的不要偶像,有一个偶像都不是了,就是彻底不要偶像了,但是他是彻底的、真正的至诚,诚的道理。那么“诚”(后面)再做解释。 

换句话说,你乃至于说,家里随便拜拜也好,对人做事也好,“不诚无物”,有一句话,“不诚无物”,这个物不是物质哦,你心念不诚起不了作用,没有东西的。有些人说我念佛念了那么久,拜了那么久,我求上帝也求过、关公也求过,求了半天都不灵——“诚”字的道理。但是你求坏事不一定灵,“微之显”,这个里头有很多的道理,为什么有许多求不灵?求发财,不一定发财;求考得取,上帝、菩萨不会保你去考试的啊!那这个时候“诚”在什么地方?这都是问题。 

所以他说“诚”的重要:“诚之不可掩”,遮不住的,这个东西掩不住、遮不住,“如此”。你看在这个里头,他的文字,你看他古文的写法,用白话一样,“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这是我们现在念法,我们老一辈子读书传统,(师唱念:“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他干什么唱呢?他这两个是代表那个思想与感情,这是一个问题,“哦!——阿呢谁——”就是这个味道!“哦,原来这个东西——哦呦!还有个东西呦——!”就是这个味。所以古文有时用虚字是代表那个情态,但是如果不懂古文的说法,“之乎也者”用那么多干什么?等于赵匡胤开始讨厌读书人,他出来当了皇帝以后,带一个皇帝的秘书长(张海)站在旁边,看看那个城门写的,譬如说“忠孝之门”,赵匡胤皇帝看了半天,问问这个秘书长:“忠孝门就是忠孝门,为什么加个‘之’呀?”“哦,那是文章的助词啊!帮助的助。”赵匡胤一听就不高兴:“哎呀!你们一天到黑之乎也者,帮助了什么东西呦?!”就把文人看得一毛也不值了。他说你们“之乎也者”助不了什么东西。说这两个字是助词,开头有助。好了,所谓助词讲文章的写法,他是用这两个字代表意义很深长,这个问题等于现在新式标点,说不完的话上面一杠、加一个破折号,下面“点点点点点点”说不完,你们去想去吧。所以呀,你看现在的标点也很讨厌嘛,五百年以后,考证现在的标点,那个中华民国那个时代那些人吃饱了饭没有事情做专门弄点点的,大概三点、两点是什么意思,七点八点不晓得什么意思,后来的人一定为标点会做一个大论文拿一个学位(众笑)。啊,这是要过五百年以后了。 

那么现在第十六章讲完了,这就是讲修道。第十七章开始,(讲)行道了。 

悟了道有什么用,做不出来事,等于佛家说你悟了道功德不圆满有什么用?要能够成其事。那么成其事怎么样成法呢?拿皇帝来讲: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他说尧舜这个大舜,孔子是非常推崇他的,到处推崇。因为大舜在上古的时候,第一他代表了公天下的中心。本身是个老百姓种田的出身,种田不算数,本身是一个破碎家庭、受尽痛苦出身,后娘又生了一个弟弟,父亲、后娘、弟弟恨不得要他死,随时害他,可怜了半生,可是他对于父亲、母亲(后娘)、弟弟没有一点怨恨,历史上记述他描写的,处处只有做到仁慈、爱护、孝道。中年以后到了快到晚年了、五六十岁,以他几十年的德行不变,父亲后来又瞎了眼睛,他最后在历史上记载,什么医药(都)医不好,最后舜当了皇帝以后已经八九十岁一百岁了,还抱着父亲哭,拿舌头舔他父亲的眼睛,(父亲)才能看见了。有这样的故事,在医学上无法求证明的故事。那么讲舜的道理,后来一个平民了受尽了这许多的折磨,当父亲瞎了眼睛的时候,受弟弟的挑拨,到处赶了。他住在哪里都不准住,他住在山西赶到山东,住在山东赶到江苏、赶到边疆。后来,你赶我,我就跑开了,要财产都给你们吧,什么都不要。后来以后,中年以上,才尧提拔他,由公务员干上来,一方面当女婿,一方面把两个女儿嫁给他、辅助他,然后训练他,一步一步上来,乃至当了副皇帝。后来尧到了一百多岁,根本不管事了,虽然没有让位给他,已经一切由他处理。所以他马上起用了年轻人大禹,然后把中国的水利黄河长江等等事情,奠定了这个民族几千年来农业的基础,那真是功在万代。所以孔子再三赞叹他,他个人的人格行为还不讲。最后有些人说他南巡死在湖南,这个是靠不住的。实际上历史好几种说法,一种是仙去了、成道了,跟人接走了,他自己不愿意招摇撞骗,不愿意给人家说是怎么叫神仙,这一面不讲。他都布置好,最后是向西面走、修道了,交下来给禹了。这个历史故事研究起来很有趣的,我们现在大家这些上古神话你把它集中起来呀,关于他的故事非常多。那么孔子呢再三讲到,说他才算是个大孝子,他说怎么叫做大孝子呢?不是光对父母孝谓之孝,孝天下人,就是大慈悲、大仁慈爱天下人,这个才是大孝。 

他说“德为圣人”,舜的道德修养,做到圣人的境界;“尊为天子”,平民老百姓上来做皇帝,代表一个国家民族的头头;“富有四海之内”,整个的国家四海之内都是他的,可是他不要,公天下,马上让;不让给他的儿子,让位给禹,就接手了;“宗庙飨之”,所以后世的子孙不绝;“子孙保之”,舜的子孙,这是绵延,大家的祖宗的历史很多一考证,都是舜之后、禹之后、尧之后,中华民族有几千个、一万多个姓,实际上老百姓不只一百个姓,(有)一万多个姓,有许多都是这个来源。孔子这一篇书里头引用的话,等于看佛经,尤其现在大家在讲《金刚经》研究《金刚经》,《金刚经》佛也说,要功德做到才能成道,他也是讲这个。因此孔子说: 

故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他说一个人真做到行为道德修养,所谓大德不是小德了,就是“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这个大德,他自然得到那个位。不过位有两种,孟子说,一种是“天爵”、一种是“人爵”。舜最了不起,人爵、天爵他都有,“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禄”跟“位”不同,“禄”自然生活无愁。他国家皇帝财富等于富有四海,整个国家是他的,可是尧舜啊,好像丢一个破帕子那么丢开:“你拿去,由你来保存。”他自己不要,这个禄位都不要。所以“大德者必得其名”,享万世之大名;“必得其寿”,尧舜都已活一百多岁呦!尧是绝对安然而去,说走就走,说死而死,没有痛苦。舜跟禹两个历史上怀疑都很大,都说他成仙了,同黄帝一样,跟我们老祖宗一样,并没有死,说他以后是成仙了,永远不死,这是道家的资料里头特别多,不过有许多研究起来也很奇怪的,真有奇怪之处。 

那么因此下面解释: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孔子在这里,那么子思引用孔子的意思有一个重点,大家千万注意。他说天地生一样东西,生一个人也好、生一个人物也好、生一样东西也好,“必因其材而笃焉”,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材料而培养他。你要注意呦!有许多青年人志大、才疏,那个心想的比鹅蛋还大,本事好像比蟑螂的蛋还要小,那怎么行?这就叫做志大才疏。德性嘛,更要值得斟酌了。所以啊,在易经上、在五经上经常提到,“知大而谋远”(《易经系传》“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才疏”,学问不够,思想、幻想超过了自己的能力,没有不失败的。同样道理,我们一般学佛,你能不能够是成佛之材,先要考虑一下,所以“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必须因他的材料,他是这块材料,就给他栽培。但是你也不必灰心,那么我们都不是这块材料怎么办?那废料也是料啊,废料把他连结好了以后也变成大材料啊!那是看自己,这个道理就是说“正己而不求于人”,同样是正己而不求于天、正己而不求于佛、正己而不求于上帝;人助而后天助、自助而后天助,应该有这个精神,所以道理要搞清楚,不要单听一面,你就搞错了。 

在这里因为提到大舜,那么你就可以看出来,大舜也不是天生下来当皇帝,破碎的家庭,受那么大的痛苦,你想大舜如果自己没有坚定的意志,他很可以变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乃至他仇恨父母、仇恨兄弟,自己可以回转来杀他的!也可以杀尽天下人;他为什么不那么做?绝不那么做!所以他父母不要他种田,他就去挖泥巴卖(陶器是他发明的),他就去做陶器,那真是“淘气”啊,受了淘气之后去“陶器”了。陶器发了财又不让他做,他再去种田,没得关系;父亲叫弟弟来赶他,“好好,你要,应该应该,爸爸既然要,都拿去,赶快拿去。”就这样,“我走开。”走开了他什么都不要。“你就一个人走!”“好好好,一个人走,只要他不生气就对了!”会做到这样,就是自己站起来。所以他说上天对于生物、对于人生非常公平。 

“栽者培之”,你看这个古文怎么读啊?我们都晓得叫栽培嘛,还要“栽者培之”。哎,错了!(这)就要认识中国字、懂中国文化。“栽”是栽的东西,有些东西要栽的呀!譬如我们种稻子,秧啊要“插秧”,不叫做“栽秧”撒!对不对?种洋芋、撒洋芋的种、撒麦子的种不叫做栽。“栽”是拿锄头挖开一个洞,把这个根根栽下去,这个叫做栽,中国字不要乱用的啊!所以中国文化,我看文化了中国吧!大家要留意呦,先要认识字。说该栽的东西呀,上面是“培”,就是需要土壤,再给它加上,慢慢加上,使他根根能够吸收这个营养,它才能够长出来,是“栽”者。 

“倾者覆之”,表面一看,也有许多古书解释“倾者覆之”,倒了就把它倒了,那就糟糕!倾者的“倾”就是歪的嘛,“覆之”就是把它倒了,那个碗快要打倒了,照我们这个茶杯如果歪了打倒,你赶快推一下,把它趴出来,那还叫做倾者覆之?那还对么?说天地间有一种生物啊,它不是那么(向)上长的,有些是横长的,要斜起来。植物,你到农村来看(我记不得了,因为离开农村太早),有一种植物啊还要横着那么种在土里头,上面要泥土,要土壤的营养给它盖住,它才长出来;“倾者”是斜斜的插,“栽”就是直直的种。所以栽者就培之;那个歪着来插的,你要把它泥巴上面的这个营养肥料要把它盖覆住,它里头才长出来。 

这八个字形容什么?一个人生的成功,一个人自己的成长不是简单的啊!有时候遭遇了挫折,那个挫折是给你经验啊,正是你的肥料营养你,那是“倾者覆之”啊!上天在帮忙你,给你遭遇一个不痛快的环境来训练你、培养你。挑不起担子,结果你自己不能正己而怨天而尤人,完了!他也培养不出来,那有什么用啊?等于我们种田的,种下去,肥料搞了半天,看看挖不出来,一锄头把它挖断了,那就没有用了。所以他说上天之生物,“栽者(就)培之,倾者(就)覆之。”这句话绝不要跟着古人解释啊!有许多古书、好像我们手边这一本书“倾者覆之”就没有解释对,呵!不管了,各有各家的解释。因此他引用: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再引用古诗的句子,在中国文化讲,是讲天人之间,人、天、道,或者神与神之间、鬼神之间的道理。我们佛家的用的最好,靠我们心念的力量、信仰的力量是“自力”;譬如念佛啊、拜神啊、拜天啊、拜祖宗、拜上帝是靠“他力”。专靠他力是迷信,专靠自力是狂妄;既不狂妄、又不迷信,大智的成就者——自他不二之力,智慧也有,力量也有,自他不二,可是不是迷信,也不是狂妄。那么这两个力量,智慧与福德,才能与德行配合,才成功一个人。要修道的也是这样,你的德行与你的智慧,智慧就是才能,“慧福”,才能够行,动辄就找自生烦恼,又人与人之间相处得不好,就变成仇恨,这怎么叫修行呢?这个不行的啊!那就干脆下面四个字重新解释,“倾者覆之”把它倒掉算了呗!只好把它倒掉了,呵! 

所以下面引用自他不二,“嘉乐君子”,“嘉”是好的,“乐”是快乐,和睦、和乐;“嘉”是平安的,这个人个性嘉祥,吉祥的、快乐的。这个君子之“宪宪令德”,两个宪。“宪”就是高高的、至高无上的,很明显地摆在那里是“宪”,至高无上的、明显的、不可变化的,了不起的,形容好的德行。 

“宜民宜人”,古诗很简单,一个字、为什么你说四个字一句啊?因为古文、中国文字,一个字代表了好几个观念,拿白话文一翻译啊,好几个字代表了一个观念,因此一个字翻(译)开来就一大堆了,此所以今古的不同。那么今古为什么不同呢?那个时候没有发明印刷,也没有发明纸张可以写,我们的文字(是)祖先们拿东西来刻字,刻在那个石头上,刻上什么?他只要把这一个字这一个代号摆在那里,这个观念一看这个就清楚了,很多的观念就清楚了。所以他说的“宜民”,就有好几个观念;“宜人”,也是好几个观念。就是说你把自己的行为、学问、道德修养,“宜民”,和于真正的人生,“宜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就叫人。“宜人”,不但自己和于真正的人生,人与人之间、对朋友对社会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了不起。 

“受禄于天”,他说这个样子,自助而后天助,鬼神也好、天神也好、菩萨也好,他自然,因为你的电感跟他俩相应,自然会受禄的;那么才得到保佑,就是本省话“保庇”,保庇就是庇佑,这都是古音,他自然得到保佑。所以你要求菩萨、上帝、佛啊哪个保佑你,你不如求自己保佑自己。“受禄于天”,你自己要正己而不求人。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刚才解释了这个“申”,上下这个电感就通了,你的头脑、心里的这条电线、这条天线,跟上帝、菩萨的那个天线就接上了。“申”者,上下通也,“自天申之”,那么因此说,中庸之德要见道、修道而到行道,行道最后行到大舜一样,贡献于国家天下,功在万古、功在万代,他什么都不要,那就证到“空”了,自己走了,到了一百多岁了,嘿!飘然而去,修仙去了、修出世道去了。 

故大德者必受命 

因此说真正做到大德、圣德,我们佛教,后来用写信给你,“某某大德”,“大德”就是来自于这里。可我们是小德,不应该称大德。大德者必受天命,什么是“天命”呢?交感,天人之间的交感,自然得到这个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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