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晔(弟玩玩子纳何充褚翜蔡谟诸葛恢殷浩(顾悦之蔡裔)
陆晔,字士光,吴郡吴人也。伯父喜,吴吏部尚书。父英,高平相,员外散骑常侍,晔少有雅望,从兄机每称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居丧,以孝闻。同郡顾荣与乡人书曰:“士光气息裁属,虑其性命,言之伤心矣。”后察孝廉,除永世、乌江二县令,皆不就。元帝初镇江左,辟为祭酒,寻补振威将军、义兴太守,以疾不拜。预讨华轶功,封平望亭侯,累迁散骑常侍、本郡大中正。太兴元年,迁太子詹事。时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晔以清贞著称,遂拜侍中,徙尚书,领州大中正。
明帝即位,转光禄勋,迁太常,代纪瞻为尚书左仆射,领太子少傅,寻加金紫光禄大夫,代卞壸为领军将军。以平钱凤功,进爵江陵伯。帝不豫,晔与王导、壸、庾亮、温峤、郗鉴并受顾命,辅皇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遗诏曰:“晔清操忠贞,历职显允,且其兄弟事君如父,忧国如家,岁寒不凋,体自门风。既委以六军,可录尚书事,加散骑常侍。”
成帝践阼,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给亲兵百人,常侍如故。苏峻之难,晔随帝左石头,举动方正,不以凶威变节。峻以晔吴士之望,不敢加害,使守留台。匡术以苑城归顺,时共推晔督宫城军事。峻平,加卫将军。给千兵百骑,以勋进爵为公,封次子嘏新康子。
咸和中,求归乡里拜坟墓。有司奏,旧制假六十日。侍中颜含、黄门侍郎冯怀驳曰:“晔内蕴至德,清一其心,受托付之重,居台司之位,既蒙诏许归省填茔,大臣之义本在忘己,岂容有期而反,无期必远。愚谓宜还自还,不须制日。”帝从之,晔因归。以疾卒,时年七十四。追赠侍中、车骑大将军,谥曰穆。子谌,散骑常侍。
玩字士瑶。器量淹雅,弱冠有美名,贺循每称其清允平当,郡檄纲纪,东海王越辟为掾,皆不就。元帝引为丞相参军。时王导初至江左,思结人情,请婚于玩。玩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导乃止。玩尝诣导食酪,因而得疾。与导笺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其轻易权贵如此。
累加奋武将军,征拜侍中,以疾辞。王敦请为长史,逼以军期,不得已,乃从命。敦平,尚书令郗鉴议敦佐吏不能匡正奸恶,宜皆免官禁锢。会温峤上表申理,得不坐。复拜侍中,迁吏部尚书,领会稽王师,让不拜,转尚书左仆射,领本州大中正。及苏峻反,遣玩与兄晔俱守宫城。玩潜说匡术归顺,以功封兴平伯。转尚书令。又诏曰:“玩体道清纯,雅量弘远,历位内外,风绩显著。宜居台司,以允众望。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余如故。”玩频自表,优诏褒扬。重复自陈曰:“臣实凡短,风操不立,阶缘嘉会,便蕃荣显,遂总括宪台,豫闻政道。竟不能敷融玄风,清一朝序,咎责之来,于臣已重。诚以身许国,义忘曲让。而慺慺所守,终于陈诉者,特以端右机要,事务殷多,臣已盈六十之年,智力有限,疾患深重,体气日弊,朝夕自励,非复所堪。若偃息苟免,职事并废,则莫大之悔,天下将谓臣何!乞陛下披豁圣怀,霈然垂允。”诏不许。玩重表曰:“臣比披诚款,不足上暢天聪,圣恩徘徊,厉以体国。臣闻至公之道,上下玄同,用才不负其长,量力不受其短。虽加官重禄无世不有,皆庸勋亲贤,时所须赖,兼统以济世务,非优崇以荣一人。臣受遇三世,恩隆宠厚,岂敢辞职事之劳,求冲让之誉。徒以端右要重,兴替所存,久以无任,妨贤旷职。臣犹自知不可,况天下之人乎!今复外参论道,内统百揆,不堪之名,有如皎日。愿陛下少垂哀矜,使四海知官不可以私于人,人不可以私取官,则天工弘坦,谁不谓允!”犹不许。寻而王导、郗鉴、庾亮相继而薨,朝野咸以为三良既没,国家殄瘁。以玩有德望,乃迁侍中、司空,给羽林四十人。玩既拜,有人诣之,索杯酒,泻置柱梁之间,咒曰:“当今乏材,以尔为柱石,莫倾人梁栋邪!”玩笑曰:“戢卿良箴。”既而叹息,谓宾客曰:“以我为三公,是天下为无人。”谈者以为知言。
玩虽登公辅,谦让不辟掾属。成帝闻而劝之。玩不得已而从命,所辟皆寒素有行之士。玩翼亮累世,常以弘重为人主所贵,加性通雅,不以名位格物,诱纳后进,谦若布衣,由是搢绅之徒莫不廕其德宇。后疾甚,上表曰:“臣婴遘疾疢,沈顿历月,不蒙痊损,而日夕渐笃,自省微绵,无复生望。荷恩不报,孤负已及,仰瞻天覆,伏枕陨涕。臣年向中寿,穷极宠荣,终身归全,将复何恨!惟愿陛下崇明圣德,弘敷洪化,曾构祖宗之基,道济群生之命。臣不胜临命遗恋之情,贪及视息,上表以闻。”薨年六十四,谥曰康,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太元中,功臣普被减削,司空何充等止得六家,以玩有佐命之勋,先陪陵而葬,由是特置兴平伯官属以卫墓。子始嗣,历侍中、尚书。
纳字祖言。少有清操,贞厉绝俗。初辟镇军大将军、武陵王掾,州举秀才。太原王述雅敬重之,引为建威长史。累迁黄门侍郎、本州别驾、尚书吏部郎,出为吴兴太守。将之郡,先至姑孰辞桓温,因问温曰:“公致醉可饮几酒?食肉多少?”温曰:“年大来饮三升便醉,白肉不过十脔。卿复云何?”纳曰:“素不能饮,止可二升,肉亦不足言。”后伺温闲,谓之曰:“外有微礼,方守远郡,欲与公一醉,以展下情。”温欣然纳之。时王坦之、刁彝在坐。及受礼,唯酒一斗,鹿肉一拌,坐客愕然。纳徐曰:“明公近云饮酒三升,纳止可二升,今有一斗,以备杯杓余沥。”温及宾客并叹其率素,更敕中厨设精馔,酣饮极叹而罢。纳至郡,不受俸禄。顷之,征拜左民尚书,领州大中正。将应召,外白宜装几船,纳曰:“私奴装粮食来,无所复须也。”临发,止有被襆而已,其余并封以还官。迁太常,徙吏部尚书,加奉车都尉、卫将军。谢安尝欲诣纳,而纳殊无供办。其兄子俶不敢问之,乃密为之具。安既至,纳所设唯茶果而已。俶遂陈盛馔,珍羞毕具。客罢,纳大怒曰:“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复秽我素业邪!”于是杖之四十。其举措多此类。
后以爱子长生有疾,求解官营视,兄子禽又犯法应刑,乞免官谢罪。诏特许轻降。顷长生小佳,喻还摄职。寻迁尚书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俄拜尚书令,常侍如故。恪勤贞固,始终不渝。时会稽王道子以少年专政,委任群小,纳望阙而叹曰:“好家居,纤兒欲撞坏之邪!”朝士咸服其忠亮。寻除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未拜而卒,即以为赠。长生先卒,无子。以弟子道隆嗣,元熙中,为廷尉。
何充,字次道,庐江灊人,魏光禄大夫祯之曾孙也。祖恽,豫州刺史。父睿,安丰太守。充风韵淹雅,文义见称。初辟大将军王敦掾,转主簿。敦兄含时为庐江郡,贪污狼藉,敦尝于座中称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充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傍人皆为之不安,充晏然自若。由是忤敦,左迁东海王文学,寻属敦败,累迁中书侍郎。
充即王导妻之姊子,充妻,明穆皇后之妹也,故少与导善,早历显官。尝诣导,导以麈尾反指床呼充共坐,曰:“此是君坐也。”导缮扬州解会,顾而言曰:”正为次道耳。”明帝亦友昵之。成帝即位,迁给事黄门侍郎。苏峻作乱,京都倾覆,导从驾在石头,充东奔义军。其后导奔白石,充亦得还。贼平,封都乡侯,拜散骑常侍,出为东阳太守,仍除建威将军、会稽内史。在郡甚有德政,荐征士虞喜,拔郡人谢奉、魏顗等以为佐吏。后以墓被发去郡。诏征侍中,不拜。改葬毕,除建威将军、丹阳尹。王导、庾亮并言于帝曰:“何充器局方概,有万夫之望,必能总录朝端,为老臣之副。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外誉唯缉,社稷无虞矣。”由是加吏部尚书,进号冠军将军,又领会稽王师。及导薨,转护军将军,与中书监庾冰参录尚书事。诏充、冰各以甲杖五十人至止车门。寻迁尚书令,加左将军。充以内外统任,宜相纠正,若使事综一人,于课对为嫌,乃上疏固让。许之。徙中书令,加散骑常侍,领军如故。又领州大中正,以州有先达宿德,固让不拜。
庾冰兄弟以舅氏辅王室,权侔人主,虑易世之后,戚属转疏,将为外物所攻,谋立康帝,即帝母弟也。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须长君,帝从之。充建议曰:“父子相传,先王旧典,忽妄改易,惧非长计。故武王不授圣弟,即其义也。昔汉景亦欲传祚梁王,朝臣咸以为亏乱典制,据而弗听。今琅邪践阼,如孺子何!社稷宗庙,将其危乎!”冰等不从,既而康帝立,帝临轩,冰、充侍坐。帝曰:“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充对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帝有惭色。
建元初,出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假节,领徐州刺史,镇京口,以避诸庾。顷之,庾翼将北伐,庾冰出镇江州,充入朝,言于帝曰:“臣冰舅氏之重,宜居宰相,不应远出。”朝议不从。于是征充入为都督扬豫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假节,领扬州刺史,将军如故。先是,翼悉发江、荆二州编户奴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充复欲发扬州奴以均其谤。后以中兴时已发三吴,今不宜复发而止。
俄而帝疾笃,冰、翼意在简文帝,而充建议立皇太子,奏可。及帝崩,充奉遗旨,便立太子,是为穆帝,冰、翼甚恨之。献后临朝,诏曰:“骠骑任重,可以甲杖百人入殿。”又加中书监、录尚书事。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许之。复加侍中,羽林骑十人。
冰、翼等寻卒,充专辅幼主。翼临终,表以后任委息爰之。于时论者并以诸庾世在西籓,人情所归,宜依翼所请,以安物情。充曰:“不然。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经略险阻,周旋万里。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则社稷同忧,所谓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者,岂可以白面年少猥当此任哉!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识度,西夏之任,无出温者。”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如令阻兵,耻惧不浅。”充曰:“温足能制之,诸君勿忧。”乃使温西。爰之果不敢争。充以卫将军褚裒皇太后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裒以地逼,固求外出。充每曰:“桓温、褚裒为方伯,殷浩居门下,我可无劳矣。”
充居宰相,虽无澄正改革之能,而强力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凡所选用,皆以功臣为先,不以私恩树亲戚,谈者以此重之。然所昵庸杂,信任不得其人,而性好释典,崇修佛寺,供给沙门以百数,糜费巨亿而不吝也。亲友至于贫乏,无所施遗,以此获讥于世。阮裕尝戏之曰:“卿志大宇宙,勇迈终古。”充问其故。裕曰:“我图数千户郡尚未能得,卿图作佛,不亦大乎!”于时郗愔及弟昙奉天师道,而充与弟崇准信释氏,谢万讥之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充能饮酒,雅为刘惔所贵。惔每云:“见次道饮,令人欲倾家酿。”言其能温克也。
永和二年卒,时年五十五,赠司空,谥曰文穆。无子,弟子放嗣。卒,又无子,又以兄孙松嗣,位至骠骑咨议参军。充弟准,见《外戚传》。
褚翜,字谋远,太傅裒之从父兄也。父頠,少知名,早卒。翜以才艺桢干称。袭爵关内侯,补冠军参军。于时长沙王乂擅权,成都、河间阻兵于外,翜知内难方作,乃弃官避地幽州。后河北有寇难,复还乡里。河南尹举翜行本县事。及天下鼎沸,翜招合同志,将图过江,先移住阳城界。颍川庾敳,即翜之舅也,亦忧世乱,以家付翜。翜道断,不得前。东海王越以为参军,辞疾不就。
寻洛阳覆没,与荥阳太守郭秀共保万氏台,秀不能绥众,与将陈抚、郭重等构怨,遂相攻击。翜惧祸及,谓抚等曰:“以诸君所以在此,谋逃难也。今宜共戮力以备贼,幸无外难,而内自相击,是避坑落井也。郭秀诚为失理,应且容之。若遂所忿,城内自溃,胡贼闻之,指来掩袭,诸君虽得杀秀,无解胡虏矣,累弱非一,宜深思之。”抚等悔悟,与秀交和。时数万口赖翜获全。
明年,率数千家将谋东下,遇道险,不得进,因留密县。司隶校尉荀组以为参军、广威将军,复领本县,率邑人三千,督新城、梁、阳城三郡诸营事。顷之,迁司隶司马,仍督营事。率众进至汝水柴肥口,复阻贼。翜乃单马至许昌,见司空荀籓,以为振威将军,行梁国内史。
建兴初,复为豫州司马,督司州军事。太傅参军王玄代翜为郡。时梁国部曲将耿奴甚得人情,而专势,翜常优遇之。玄为政既急,翜知其不能容奴,因戒之曰:“卿威杀已多,而人情难一,宜深慎之。”玄纳翜言,外羁縻奴,而内怀愤。会迁为陈留,将发,乃收奴斩之。翜奴余党聚众杀玄。梁郡既有内难,而徐州贼张平等欲掩袭之。郡人遑惑,将以郡归平。荀组遣翜往抚之,众心乃定。顷之,组举翜为吏部郎,不应召,遂东过江。
元帝为晋王,以翜为散骑郎,转太子中庶子,出为奋威将军、淮南内史。永昌初,王敦构逆,征西将军戴若思令翜出军赴难,翜遣将领五百人从之。明帝即位,征拜屯骑校尉,迁太子左卫率。成帝初,为左卫将军。苏峻之役,朝廷戒严,以翜为侍中,典征讨军事。既而王师败绩,司徒王导谓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令速出。”翜即入上大阁,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导升御床抱帝,翜及钟雅、刘超侍立左右。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峻兵既入,叱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由是兵士不敢上殿。及峻执政,犹以为侍中,从乘舆幸石头。明年,与光禄大夫陆晔等出据苑城。苏逸、任让围之,翜等固守。贼平,以功封长平县伯,迁丹阳尹。时京邑焚荡,人物凋残,翜收集散亡,甚有惠政。
代庾亮为中护军,镇石头。寻为领军,徙五兵尚书,加奉车都尉,监新宫事。迁尚书右仆射,转左仆射,加散骑常侍。久之,代何充为护军将军,常侍如故。咸康七年卒,时年六十七,赠卫将军,谥曰穆。子希嗣,官至豫章太守。
蔡谟,字道明,陈留考城人也。世为著姓。曾祖睦,魏尚书。祖德,乐平太守。父克,少好学,博涉书记,为邦族所敬。性公亮守正,行不合己,虽富贵不交也。高平刘整恃才纵诞,服饰诡异,无所拘忌。尝行造人,遇克在坐,整终席惭不自安。克时为处士,而见惮如此。后为成都王颖大将军记室督。颖为丞相,擢为东曹掾。克素有格量,及居选官,苟进之徒,望风畏惮。初,克未仕时,河内山简尝与琅邪王衍书曰:“蔡子尼今之正人。”衍以书示众曰:“山子以一字拔人,然未易可称。”后衍闻克在选官,曰:“山子正人之言,验于今矣。”陈留时为大郡,号称多士,琅邪王澄行经其界,太守吕豫遣吏迎之。澄人境问吏曰:“此郡人士为谁?”吏曰:“有蔡子尼、江应元。”是时郡人多居大位者,澄以其姓名问曰:“甲乙等,非君郡人邪?”吏曰:“是也。”曰:“然则何以但称此二人?”吏曰:“向谓君侯问人,不谓问位。”澄笑而止。到郡,以吏言谓豫曰:“旧名此郡有风俗,果然小吏亦知如此。”克以朝政日弊,遂绝不仕。东嬴公腾为车骑将军,镇河北,以克为从事中郎,知必不就,以军期致之。克不得已,至数十日,腾为汲桑所攻,城陷,克见害。
谟弱冠察孝廉,州辟从事,举秀才,东海王越召为掾,皆不就。避乱渡江。时明帝为东中郎将,引为参军。元帝拜丞相,复辟为掾,转参军,后为中书侍郎,历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迁侍中。
苏峻构逆,吴国内史庾冰出奔会稽,乃以谟为吴国内史。谟既至,与张闿、顾众、顾飏等共起义兵,迎冰还郡。峻平,复为侍中,迁五兵尚书,领琅邪王师。谟上疏让曰:“八坐之任,非贤莫居,前后所用,资名有常。孔愉、诸葛恢并以清节令才,少著名望。昔愉为御史中丞,臣尚为司徒长史;恢为会稽太守,臣为尚书郎;恢尹丹阳,臣守小郡。名辈不同,阶级殊悬。今猥以轻鄙,超伦逾等,上乱圣朝贯鱼之序,下违群士准平之论。岂惟微臣其亡之诫,实招圣政惟尘之累。且左长史一超而侍帷幄,再登而厕纳言,中兴已来,上德之举所未尝有。臣何人斯,而猥当之!是以叩心自忖,三省愚身,与其苟进以秽清涂,宁受违命狷固之罪。”疏奏,不许。转掌吏部。以平苏峻勋,赐爵济阳男,又让,不许。
冬蒸,谟领祠部,主者忘设明帝位,与太常张泉俱免,白衣领职。顷之,迁太常,领秘书监,以疾不堪亲职,上疏自解,不听。成帝临轩,遣使拜太傅、太尉、司空。会将作乐,宿县于殿庭,门下奏,非祭祀燕飨则无设乐之制。事下太常。谟议临轩遣使宜有金石之乐,遂从之。临轩作乐,自此始也。彭城王绂上言,乐贤堂有先帝手画佛象,经历寇难,而此堂犹存,宜敕作颂。帝下其议。谟曰:“佛者,夷狄之俗,非经典之制。先帝量同天地,多才多艺,聊因临时而画此象,至于雅好佛道,所未承闻也。盗贼奔突,王都隳败,而此堂塊然独存,斯诚神灵保祚之征,然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歌颂之所先也。人臣睹物兴义,私作赋颂可也。今欲发王命,敕史官,上称先帝好佛之志,下为夷狄作一象之颂,于义有疑焉。”于是遂寝。
时征西将军庾亮以石勒新死,欲移镇石城,为灭贼之渐。事下公卿。谟议曰:
时有否泰,道有屈伸,暴逆之寇虽终灭亡,然当其强盛,皆屈而避之。是以高祖受黜于巴汉,忍辱于平城也。若争强于鸿门,则亡不终日。故萧何曰“百战百败,不死何待”也。原始要终,归于大济而已。岂与当亡之寇争迟速之间哉!夫惟鸿门之不争,故垓下莫能与之争。文王身圮于羑里,故道泰于牧野;句践见屈于会稽,故威申于强吴。今日之事,亦由此矣。贼假息之命垂尽,而豺狼之力尚强;宜抗威以待时。
或曰:“抗威待时,时已可矣。”愚以为时之可否在贼之强弱,贼之强弱在季龙之能否。季龙之能否,可得而言矣。自勒初起,则季龙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国,境土所据,同于魏世。及勒死之日,将相内外欲诛季龙。季龙独起于众异之中,杀嗣主,诛宠臣。内难既定,千里远出,一攻而拔金墉,再战而斩石生,禽彭彪,杀石聪,灭郭权,还据根本,内外并定,四方镇守,不失尺土。详察此事,岂能乎,将不能也?假令不能者为之,其将济乎,将不济也?贼前襄阳而不能拔,诚有之矣。不信百战之效,而执一攻之验,弃多从少,于理安乎?譬若射者,百发而一不中,可谓之拙乎?且不拔襄阳者,非季龙身也。桓平北,守边之将耳。贼前攻之,争疆埸耳,得之为善,不得则止,非其所急也。今征西之往,则异于是。何者?重镇也,名贤也,中国之人所闻而归心也。今而西度,实有席卷河南之势,贼所大惧,岂与桓宣同哉!季龙必率其精兵,身来距争。若欲与战,战何如石生?若欲城守,守何如金墉?若欲阻沔,沔何如大江?苏峻何如季龙?凡此数者,宜群校之。
愚谓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虎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所不能拔,今征西之守不能胜也。又是时兗州、洛阳、关中皆举兵击季龙。今此三处反为其用,方之于前,倍半之觉也。若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苏峻之强,不及季龙,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以沔水御季龙,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虑贼来攻,因以为资,故豫安军屯,以御其外。谷将熟,贼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是时贼唯据沔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御其四,又所疑也。或云:“贼若多来,则必无粮。”然致粮之难,莫过崤函。而季龙昔涉此险,深入敌国,平关中而后还。今至襄阳,路既无险,又行其国内,自相供给,方之于前,难易百倍。前已经至难,而谓今不能济其易,又所疑也。
然此所论,但说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贼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如之何?今王士与贼,水陆异势,便习不同。寇若送死,虽开江延敌,以一当千,犹吞之有余,宜诱而致之,以保万全。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
朝议同之,故亮不果移镇。
初,皇后每年拜陵,劳费甚多,谟建议曰:“古者皇后庙见而已,不拜陵也。”由是遂止。
初,太尉郗鉴疾笃,出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鉴卒,即拜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晋陵豫州之沛郡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假节。时左卫将军陈光上疏请伐胡,诏令攻寿阳,谟上疏曰:
今寿阳城小而固。自帮阳至琅邪,城壁相望,其间远者裁百余里,一城见攻,众城必救。且王师在路五十余日,刘仕一军早已入淮,又遣数部北取坚壁,大军未至,声息久闻。而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非惟邻城相救而已。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也。若进攻未拔,胡骑卒至,惧桓子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今征军五千,皆王都精锐之众,又光为左卫,远近闻之,名为殿中之军,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今以国之上驷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臣愚以为闻寇而致讨,贼退而振旅,于事无失。不胜管见,谨冒陈闻。
季龙于青州造船数百,掠缘海诸县,所在杀戮,朝廷以为忧。谟遣龙骧将军徐玄等守中洲,并设募,若得贼大白船者,赏布千匹,小船百匹。是时谟所统七千余人,所戍东至土山,西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烽火楼望三十余处,随宜防备,甚有算略。先是,郗鉴上部下有勋劳者凡一百八十人,帝并酬其功,未卒而鉴薨,断不复与。谟上疏以为先已许鉴,今不宜断。且鉴所上者皆积年勋效,百战之余,亦不可不报。诏听之。
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代殷浩为扬州刺史。又录尚书事,领司徒如故。初,谟冲让不辟僚佐,诏屡敦逼之,始取掾属。
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语所亲曰:“胡灭,诚大庆也,然将贻王室之忧。”或曰:“何哉?”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济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称心,财单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庐、东郭所以双毙也。”
迁侍中、司徒。上疏让曰:“伏自惟省,昔阶谬恩,蒙忝非据,尸素累积而光宠更崇,谤讟弥兴而荣进复加,上亏圣朝栋隆之举,下增微臣覆餗之衅,惶惧战灼,寄颜无所。乞垂天鉴,回恩改谬,以允群望。”皇太后诏报不许。谟犹固让,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哂,义不敢拜也。”皇太后遣使喻意,自四年冬至五年末,诏书屡下,谟固守所执。六年,复上疏,以疾病乞骸骨,上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印绶。章表十余上。穆帝临轩,遣侍中纪璩、黄门郎丁纂征谟。谟陈疾笃,使主簿谢攸对曰:“臣谟不幸有公族穆子之疾,天威不违颜咫尺,不敢奉诏,寝伏待罪。”自旦至申,使者十余反,而谟不至。时帝年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来?临轩何时当竟?”君臣俱疲弊。皇太后诏:“必不来者,宜罢朝。”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A170]官。简文时为会稽王,命曹曰:“蔡公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复所以为政矣。”于是公卿奏曰:“司徒谟顷以常疾,久逋王命,皇帝临轩,百僚齐立,俯偻之恭,有望于谟,若志存止退,自宜致辞阙庭,安有人君卑劳终日而人臣曾无一酬之礼!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臣等参议,宜明国宪,请送廷尉,以正刑书。”谟惧,率子弟素服诣阙稽颡,躬到廷尉待罪。皇太后诏曰:“谟先帝师傅,服事累世。且归罪有司,内讼思愆。若遂致之于理,情所未忍。可依旧制免为庶人。”
谟既被废,杜门不出,终日讲诵,教授子弟。数年,皇太后诏曰:“前司徒谟以道素著称,轨行成名,故历事先朝,致位台辅,以往年之失,用致黜责。自尔已来,阖门思愆,诚合大臣罪己之义。以谟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于是遣谒者仆射孟洪就加册命。谟上疏陈谢曰:“臣以顽薄,皆忝殊宠,尸素累纪,加违慢诏命,当肆市朝。幸蒙宽宥,不悟天施复加光饰,非臣陨越所能上报。臣寝疾未损,不任诣阙。不胜仰感圣恩,谨遣拜章。”遂以疾笃,不复朝见。诏赐几杖,门施行马。十二年,卒,时年七十六。赗赠之礼,一依太尉陆玩故事。诏赠侍中、司空,谥曰文穆。
谟博学,于礼仪宗庙制度多所议定。文笔论议,有集行于世。总应劭以来注班固《汉书》者,为之集解。谟初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诣谢尚而说之。尚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谟性方雅。丞相王导作女伎,施设床席。谟先在坐,不悦而去,导亦不止之。性尤笃慎,每事必为过防。故时人云:“蔡公过浮航,脱带腰舟。”长子邵,永嘉太守。少子系,有才学文义,位至抚军长史。
诸葛恢,字道明,琅邪阳都人也。祖诞,魏司空,为文帝所诛。父靓,奔吴,为大司马。吴平,逃窜不出。武帝与靓有旧,靓姊又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因就见焉。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靓流涕曰:“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廷而坐。
恢弱冠知名,试守即丘长,转临沂令,为政和平。值天下大乱,避地江左,名亚王导、庾亮。导尝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及导拜司空,恢在从,导指冠谓曰:“君当复著此。”导尝与恢戏争族姓,曰:“人言王葛,不言葛王也。”恢曰:“不言马驴,而言驴马,岂驴胜马邪!”其见亲狎如此。于时颍川荀闿字道明、陈留蔡谟字道明,与恢俱有名誉,号曰“中兴三明”,人为之语曰:“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
元帝为安东将军,以恢为主簿,再迁江宁令。讨周馥有功,封博陵亭侯,复为镇东参军。与卞壸并以时誉迁从事中郎,兼统记室。时四方多务,笺疏殷积,恢斟酌酬答,咸称折中。于时王氏为将军,而恢兄弟及颜含并居显要,刘超以忠谨掌书命,时人以帝善任一国之才。愍帝即位,征用四方贤隽,召恢为尚书郎,元帝以经纬须才,上疏留之,承制调为会稽太守。临行,帝为置酒,谓曰:“今之会稽,昔之关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以君有莅任之方,是以相屈。四方分崩,当匡振圮运。政之所先,君为言之。”恢陈谢,因对曰:“今天下丧乱,风俗陵迟,宜尊五美,屏四恶,进忠实,退浮华。”帝深纳焉。太兴初,以政绩第一,诏曰:“自顷多难,官长数易,益有诸弊,虽圣人犹久于其道,然后化成,况其余乎!汉宣帝称‘与我共安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斯言信矣。是以黄霸等或十年,或二十年而不徙,所以能济其中兴之勋也。赏罚黜陟,所以明政道也。会稽内史诸葛恢莅官三年,政清人和,为诸郡首,宜进其位班,以劝风教。今增恢秩中二千石。”
顷之,以母忧去官。服阕,拜中书令。王敦上恢为丹阳尹,以久疾免。明帝征敦,以恢为侍中,加奉车都尉。讨王含有功,进封建安伯,以先爵赐次子为关内侯。又拜恢后将军、会稽内史。征为侍中,迁左民尚书、武陵王师、吏部尚书。累迁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银青光禄大夫、领选本州大中正、尚书令,常侍、吏部如故。成帝践阼,加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卒,年六十二。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赗赠之礼,一依太尉兴平伯故事,谥曰敬。祠以太牢。子甝嗣,位至散骑常侍。
恢兄颐,字道回,亦为元帝所器重,终于太常。
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人也。父羡,字洪乔,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其资性介立如此。终于光禄勋。
浩识度清远,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与叔父融俱好《老》《易》。融与浩口谈则辞屈,著篇则融胜,浩由是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或问浩曰:“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时人以为名言。
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将军庾亮引为记室参军,累迁司徒左长史。安西庾翼复请为司马。除侍中、安西军司,并称疾不起。遂屏居墓所,几将十年,于时拟之管、葛。王蒙、谢尚犹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因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反,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庾翼贻浩书曰:“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委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恐不得百年无忧,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标令名,十余年间,位经内外,而欲潜居利贞,斯理难全。且夫济一时之务,须一时之胜,何必德均古人,韵齐先达邪!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浩固辞不起。
建元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继卒。简文帝时在籓,始综万几,卫将军褚裒荐浩,征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浩上疏陈让,并致笺于简文,具自申叙。简文答之曰:“属当厄运,危弊理尽。诚赖时有其才,不复远求版筑。足下沈识淹长,思综通练,起而明之,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今纮领不振,晋网不纲,愿蹈东海,复可得邪!由此言之,足下去就即是时之废兴,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弘思之,静算之,亦将有以深鉴可否。望必废本怀,率群情也。”浩频陈让,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
时桓温既灭蜀,威势转振,朝廷惮之。简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心膂,以抗于温,于是与温颇相疑贰。会遭父忧,去职,时以蔡谟摄扬州,以俟浩,服阕,征为尚书仆射,不拜。复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颍川荀羡少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同,不宜内构嫌隙,浩不从。
及石季龙死,胡中大乱,朝过欲遂荡平关河,于是以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军事。浩既受命,以中原为己任,上疏北征许洛。将发,坠马,时咸恶之。既而以淮南太守陈逵、兗州刺史蔡裔为前锋,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为督统,开江西田千余顷,以为军储。师次寿阳,潜诱苻健大臣梁安、雷弱兒等,使杀健,许以关右之任。初,降人魏脱卒,其弟憬代领部曲。姚襄杀憬,以并其众,浩大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既而魏氏子弟往来寿阳,襄益猜惧。俄而襄部曲有欲归浩者,襄杀之,浩于是谋诛襄。会苻健杀其大臣,健兄子眉自洛阳西奔,浩以为梁安事捷,意苻健已死,请进屯洛阳,修复园陵,使襄为前驱,冠军将军刘洽镇鹿台,建武将军刘遁据仓垣,又求解扬州,专镇洛阳,诏不许。浩既至许昌,会张遇反,谢尚又败绩,浩还寿阳。后复进军,次山桑,而襄反,浩惧,弃辎重退保谯城,器械军储皆为襄所掠,士卒多亡叛。浩遣刘启、王彬之击襄于山桑,并为襄所杀。
桓温素忌浩,及闻其败,上疏罪浩曰:
案中军将军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恪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朝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弘优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将致大辟。自羯胡夭亡,群凶殄灭,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植,妄生风尘,遂使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外声进讨,内求苟免。出次寿阳,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无赖,以自强卫,爵命无章,猜害罔顾。故范丰之属反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作变于肘腋。羌帅姚襄率众归化,遣其母弟入质京邑,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再遣剌客,为襄所觉。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所以齐众,伏愿陛下上追唐尧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若圣上含弘,末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
竟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
浩少与温齐名,而每心竞。温尝问浩:“君何如我?”浩曰:“我与君周旋久,宁作我也。”温既以雄豪自许,每轻浩,浩不之惮也。至是,温语人曰:“少时吾与浩共骑竹马,我弃去,浩辄取之,故当出我下也。”又谓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
浩虽被黜放,口无怨言,夷神委命,谈咏不辍,虽家人不见其有流放之戚。但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浩甥韩伯,浩素赏爱之,随至徙所,经岁还都,浩送至渚侧,咏曹颜远诗云:“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因而泣下。后温将以浩为尚书令,遗书告之,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数十,竟达空函,大忤温意,由是遂绝。永和十二年卒。
子涓,亦有美名,咸安初,桓温废太宰、武陵王晞,诬涓及庾倩与晞谋反,害之。
浩后将改葬,其故吏顾悦之上疏讼浩曰:
伏见故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体德沈粹,识理淹长,风流雅胜,声盖当时,再临神州,万里肃清,勋绩茂著,圣朝钦嘉,遂授分陕推毂之任。戎旗既建,出镇寿阳,驱其豺狼,翦其荆棘,收罗向义,广开屯田,沐雨栉风,等勤台仆。仰凭皇威,群丑革面,进军河洛,修复园陵。不虞之变,中路猖蹶,遂令为山之功崩于垂成,忠款之志于是而废。既受削黜,自摈山海,杜门终身,与世两绝,可谓克己复礼,穷而无怨者也。寻浩所犯,盖负败之常科,非即情之永责。论其名德深诚则如彼,察其补过罪己则如此,岂可弃而不恤,使法有余冤!方今宅兆已成。埏隧已开,悬棺而窆,礼同庶人,存亡有非命之分,九泉无自诉之斯,仰感三良,昊天罔极。若使明诏爰发,旌我善人,崇复本官,远彰幽昧,斯则国家威恩有兼济之美,死而可作,无负心之恨。
疏奏,诏追复浩本官。
顾悦之,字君叔,少有义行。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帝问其故。对曰:“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常质,望秋先零。”简文悦其对。始将抗表讼浩,浩亲故多谓非宜,悦之决意以闻,又与朝臣争论,故众无以夺焉。时人咸称之。为州别驾,历尚书右丞,卒。子凯之,别有传。
蔡裔者,有勇气,声若雷震。尝有二偷入室,裔拊床一呼,而盗俱陨,故浩委以军锋焉。
史臣曰:陆晔等并以时望国华,效彰历试,迭居端揆,参掌机衡。然皆率由旧章,得免祗悔。而充抗言孺子,虽屈压于权臣,翊奉储君,竟导扬于末命,频参大议,屡画嘉谋,可谓忠贞在斯而已。殷浩清徽雅量,众议攸归,高秩厚礼,不行而至,咸谓教义由其兴替,社稷俟以安危。及其入处国钧,未有嘉谋善政,出总戎律,唯闻蹙国丧师,是知风流异贞固之才,谈论非奇正之要。违方易任,以致播迁,悲失!蔡谟度德而处,弘斯止足,置以刑书,斯为过矣。
赞曰:士光时望,士瑶允当。政既弟兄,任惟台相。祖言简率,遗风可尚。蔡葛知名,或雅或清。次道方概,谋远忠贞。中军鉴局,誉光雅俗。夷旷有余,经纶不足。舍长任短,功亏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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