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住仰光中国出家同道们说,活佛是民国十八年冬季来仰光的,他身边从来不带钱,究竟是何人替他买的船票?何人替他领的出国护照,这个事无人知道,我也曾去信香港方面探问过,都没有确实的回信,我意料必是香港何东爵士夫人何张莲觉女居士替他办理一切,因为何张莲觉居士与活佛的佛法因缘最深,或者就是霭亭法师(香港东莲觉苑导师)料理的,因为霭亭法师同活佛认识,又是最尊敬他的。
活佛他为甚麽要出国跑到缅甸佛国地方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动机,我看是有因缘的,活佛初来仰光,是在龙华寺挂单,那时候,仰光地方只有那一所中国小庙,一方面也因为龙华寺正靠近大金塔,所以凡是到仰光来朝拜金塔的中国僧尼,都是落住在龙华寺,民国二十年春,我去印度经过仰光,就是在龙华寺会见活佛,那时活佛名义上是在龙华寺挂单,其实,他多数时间是住在金塔上,并不常住龙华寺,只是每天到龙华寺赶斋吃饭罢了,当时住在龙华挂单的中国和尚,一共有十多人,慈航法师,也都是挂单在龙华,後来地方缅人与华人发生冲突之後,慈航法师就离开龙华,搬往豹兔地方看藏经。活佛照旧天天是到龙华寺赶斋。
当我去印度不久,龙华寺不幸发生事故,原来是该寺当家和尚宝筏(福建人)出了事回国去了,寺内挂单的师傅们就起轰闹革命,想不到就因那个风潮竟把那个唯一的中国和尚栖身之处弄到葬送地步——关门大吉!原来龙华寺是借用缅僧地皮修盖的,周围都是缅庙,到龙华寺一定先要经过缅庙,修盖龙华寺,有一段小小因缘,因为龙华寺的开山和尚性圆(福建人),他原本是拜缅僧为师,由於这个关系,就向缅僧借了一块地皮修盖一个茅蓬,後得一般信佛侨领的帮助,才改建为龙华寺,在性圆任当家时,缅僧与龙华寺往来是很密切的,大家相安无事,嗣後性圆返俗,换了当家,渐渐同缅僧疏远了,觉得自己是大乘和尚,鄙视小乘和尚,竟与缅僧断绝往来,当初借地皮时,约据上写的是四十年为限期,後来因为疏远,彼此没有感情,所以缅僧就要把地皮收回去,在宝筏未回国时,缅僧已向官厅控告过,因为租期未满,案子无形打消,这一次,龙华寺内部发生风潮,缅僧藉故又向官厅控告,一定要将龙华地皮收回,勒令龙华寺搬场,如果依据法律,是不会有问题的,也因龙华住持宝筏已经回国,寺内群龙无首,加之大家认为无足轻重,置之不理,法院一再传讯四次,也不到法庭伸辩,因之无形败诉,结果法院下令将龙华寺查封,把龙华寺住的中国僧人全撵了出来,龙华寺是因该寺当家宝筏和尚出了事,闹得破产,因之仰光的侨僧名誉,就一落千丈。
龙华寺关闭以後,弄得活佛赶斋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活佛就只好在金塔上住了下来,他的饭食,每天由仰光市区他的几个皈依弟子轮流送到金塔上供养他。龙华寺查封之後,活佛大概受到刺激,不久,他的生活方式突然来一个大转变,竟不吃饭了,每天他的弟子们送给他的饭菜,他就把它分给金塔上的乌鸦吃,分给狗吃,他自己在塔上拾些草纸瓜果皮,花生壳,铁锈充饥,送去的糕饼糖食水果,他就分给塔上的缅甸人吃。拜佛的样子,也改变了姿式,绝像卖武艺的打花拳显本领一样,先合掌站立,然後把两腿成「一」字形一分平摊在地下,慢慢弯下身体把胸口贴在地下,然後双手直伸成个「大」字形,把整个身子一直平放在石板上。
他这种拜佛的样子,过去是不曾有的(就是在国内时也没见有这个花样),既不像回教徒拜天,也不像喇嘛磕大头,他这样的拜佛,真是辛苦极了,而且他又不是在佛殿中拜佛,是在露天地下拜,大金塔上全是舖的方块大理石,缅甸气候热,一出太阳,石砖上滚烫如火,上塔拜佛的人,都是在石砖中央一条草蓆上行走,不敢踏著石砖,活佛他却偏要在火一般的石砖上拜佛,他拜一次佛,是一两个钟点,简直是把血肉之躯投向火里锻链一般,叫人看了心惊!这种苦行,也只有活佛能够做到,并且不是一次两次,长月整年都是如此,他这样的拜佛,整整拜了两年多,一直到他圆寂。在龙华寺未关闭之前,活佛偶而到龙华寺「冲凉」洗个冷水澡,後来也不「冲凉」了,有人劝他说,缅甸这个地方气候热,不同中国,如果不「冲凉」,是会得火症的,得了火症是很危险的,他反问人家:「那不得火症的人,是不是可以不死,能够长生?如果『冲凉』能够长生不死,那我就得一天到晚『冲凉』,假如一个人终不免要死,那又何必叫我『冲凉』呢?」话虽不近人情,却也是佛语法语。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他常常躲在殿塔角落坐禅(大金塔上有很多佛殿无数小塔)平常你要到金塔上去寻他,那是不容易见著他的,到吃饭时候,他就同塔上的乌鸦和狗混作一团,他呼叫一声佛号,那些乌鸦成百成千的飞到他跟前围绕著,狗听得他的佛号声,也都跑了拢来,他捧著饭菜喂给牠们吃,好像是救济难民一样,那个镜头是很生动的,一到夜晚,就是活佛活动的时候,他围著金塔绕行,有时爬到金塔二层边上去高唱佛号,在更深夜静万籁无声的时候,他那一句「谁......念......南......无......阿......弥......陀......佛......如......来......世......尊......是活佛」的音响,震遍四方,远近皆闻,风吹著塔上的金铃声同他的念佛声交响著,真是发人深省!得未曾有!
活佛他在大金塔上行道,最初时期是颇苦恼的,因为缅甸佛国风气,凡是出家比丘,都是身披袈裟庄严威仪,饭食东西,都讲究「净」,不「净」的食物是不吃的,还要净人捧奉授与,不授与不吃,活佛他从来就不披搭袈裟,讲到吃的上面,他吃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他天天在金塔上到处拾些瓜果皮和铁「锈」当饭吃,有时在地上拾取些草纸,花生壳吃,缅人看了非常厌嫌。听说,有一两次活佛走下金塔时,金塔下的缅人还用粪水泼他,活佛却处之泰然,不与计较,日子久了,缅人看他把自己的饭菜分来喂乌鸦和狗。把人家供养他的糕饼水果食物分给塔上的缅人吃,才认识到他是有慈悲心的中国和尚。其次,他又不要钱,人家送钱给他,他都叫人丢在金塔上功德箱里,因此,缅人更加尊敬他,由於这些情形,它渐渐得到多数缅人的信仰,因之他在塔上可以随随便便的行动,一切完全自由。
活佛自从在大金塔上行道以来,他的感召力颇大,常常有些华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来到金塔上拜他,皈依他,做他的弟子,不计贫富贵贱,活佛悉皆欢喜结缘,来者不拒,人人满愿。活佛收皈依弟子的作风,也是与人不同的,在中国佛教风气上,凡是法师,方丈,当家和尚收皈依弟子,不免要举行一个仪式,有些欢喜摆架子的,还要请上好几位引礼师站班,来一阵敲敲打打哼哼唱唱的过场,身披大红袈裟,手持「如意」,高登法座,拍拍「抚尺」,依样画葫芦闹个过场,说完「三皈依」之後,有的并且还给皈依弟子一张印刷得极漂亮极精美的「皈依证」,上面印有皈依师的尊容(这套把戏不知起於何时),受皈依的人,少不得向师傅要送供养,最低限度,也得要送一个「红包」,钱不计多少,总归不会落空就是。
活佛收皈依弟子(活佛一生不收出家徒弟),那是简单极了,甚麽过场把戏全没有,他只在人家头顶上用手摸摸说:「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畜生。」几句话便完毕,至多取个法名,也不要人家的供养,也不收人家的「红包」,如果人家一定要送钞票给他,他就当作字纸捏成团丢在口里吞下肚皮,所以活佛收皈依弟子,那是一点儿明堂都没有,乾脆又乾脆,至於说到「皈依证」,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甚麽东西,更不要说「皈依证」上印皈依师尊容相片的话。
活佛他平生最讨厌人家替他拍照,从前在国内,为了人家给他照相,不知闹过多少蹩扭?据说,活佛来到仰光为了照相,也闹过一个大笑话,说来颇有趣,原来龙华寺被封由缅僧没收之後,寺里一般挂单师傅无处安身,於是他们联合起来,在仰光大街上租了一间楼房暂作栖止,过了几个月,因为活佛在金塔上行道,社会上有很多人受到感化,侨僧的名誉渐渐恢复过来,於是其中有名叫广义师,达慧师,安全师,清瑞师,和石侯师等五人发起,另外开建道场,大家捐出钱来,购买了大金塔下一块地皮,盖了一间茅草蓬,取名曰「十方观音寺」,那时他们当中,只有石侯蓄有几根胡子,所以大家就推石侯做该寺首任住持,石侯为了要发展地方,很想去星洲一带化缘,那时他觉得活佛在南洋的名声大,想利用他,就转活佛的念头。
一天,请来照相的,要活佛同大家一道拍个照片,作个纪念,那晓得活佛一听说要他照像,马上大闹起来!口里吵闹还不算,说著说著居然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把一个大肥屁股对著照相师一躬,口里说:「你要照,就照这个罢。」他这一来,使大家笑痛肚皮,他一面还噜噜苏苏说:「你最亲爱的爹爹妈妈的相不去照来作纪念,要照我这个穷和尚的相有甚麽用?」说过之後,摆摆袖子跑了,这件事,至今还当作笑谈。
活佛住在大金塔上期间,曾经随同几位中国出家同道去印度朝拜圣蹟一次,他原本身上是一文莫名的人,他去印度往来旅费,全是同行的老修行帮助他的,他在印度时,因为印度气候太热,没有耽搁多久,只朝拜八大圣地,大约盘桓了两个月就回来了,仍然住在大金塔上,直到民国二十三年四月间他生病才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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