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圆亮
2015年4月29日 雾
6点到株洲。第一次见到雾霾。五十步外就白气茫茫，不见人物。司机感叹：今年更频繁严重了。
到了新湖村路口，完全看不见书院。很近了，才猛然惊觉：好高好大的二幢房子！搭着脚手架，零星几点作业声……
书院还锁着门，静悄悄的。
厨房在准备老师的早餐：空心菜，辣椒炒香干，一小碗小米稀饭，上面三颗大大的红枣。。
用完饭，老师一如既往坐在客厅，同道友谈话，了解其家庭，工作，学习情况，回答提问，指出每个人当前的问题与解决方案。
接着，就有络绎不断的外客来访。书院的人忙着送上茶水和水果……
12：30开饭，老师陪客人一起用餐。
下午才知道老师因感冒严重，在挂盐水，晚上8点挂完。厨房送了一浅碗的米饭，炒苋菜和白菜豆腐汤。老师都吃完了。又去客厅里同道友谈话到十点多。周围已是蛙声融融，人仿佛置于音声的摇篮中……
（此时，坐在电脑前的我，耳内仍满是那片悦耳的音声海……）
4月30日 时有小雨
下午4点30，老师乘车去易俗河的侄子家。这次老师回来，侄子也没来见面。老师就亲自去。
那是一套二楼的房子，有点旧。老师拄着拐杖，扶着栏杆，慢而平稳地走上去。
老师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送了准备好的钱，和带来的一盒茶叶。接着说：马马虎虎就行，书院还有很多新道友在等。
菜是地道的湘潭菜，有炒蒜苗，腊肉，苋菜，山药，辣椒炒肉片等，看来较对胃口，每样老师都吃了几口，已经出汗了。
老师话很少。中间有邀请侄子（是厨师）去书院帮忙烧菜，侄子没有答话，老师也不说了。
感觉吧，整个过程，老师态度既随和又淡然，不粘不滞，
吃完就要回去的时候，雨和风都停了，西边层层乌云中，透出灿烂的阳光，异常耀眼，持续一路。老师就很高兴，说这次禅七会很圆满。
车上，老师讲起佛法现状，感慨现代文明没落。强调《唯识新引》很重要。老师反应极灵敏，一边说，一边提醒开车的师姐，超车时要注意安全。
晚上，继续与新道友谈话。老师一听每个道友的回答，会马上打一棒。结果，很多人都愣在那里，更别提那些才拎着行李，千里迢迢赶到的人了……
到8点多每个人都谈了。看时间还早，老师说，那就弄点水果，大家唱唱歌吧。开始，大家放不开——刚刚还那么严肃呢。
有人试着唱了首《世上只有妈妈好》。老师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唱的是什么，不过很好听。道友们一下活跃起来，花鼓戏什么的都上了……
9点结束，笑容满面的老师，转身上楼，一脸平静……
书院外，月色朦胧，蛙声溢耳。
5月1日 阴雨
4点醒。仍是满满的蛙声，感觉都要被它漂走了……
5点后蛙声轻了，代之以鸟鸣鸡啼狗吠声。那些鸟鸣的声音轻脆婉转，好象在传递着一种幸福知足。
走在路上，阵阵香气传来，驻足引领，在池边，路口，院落旁，有一树一树的花，掩映在绿叶中：紫罗兰的，淡黄的，银白的……
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闻着花香，伴着啾啾鸟鸣，漫步在绿苗遍地的乡间小路，（其实也不小，为方便私家车出入，今年都辅了宽宽的水泥路，）远处有白鹭点点，近处是燕子双双，听着蛙声鸟声狗吠声，心中似乎没一点烦恼了……
10：00开示
老师是跟南老学禅！
听声音方法：听而不听，不听而听。不管什么音，不要管它！
不要把老师与南老进行比较。
有挑就不行。
因为有了选择，就有忧有喜。
人世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老道友，要对二楞搞得很深。
宁静下来，自己来解决自己问题。
各位要检讨自己善不善良。
烦恼就是不善。因为要，所以烦恼。
所以做好事，不要求福报。
你愿意做好事，能做好事，就是最大的福报。
存在即妄想。
为什么妄想？业障。
为什么业障？没有做好事（福德不够）。
所以去做好事。
人生在世，跳出假的，才有救。……
到饭点的时候， 正讲到佛睹明星而悟道。老师当即抛出一个话头：
奇哉，等下要吃饭了！
参！！！
15：00
开示：
假使道理搞懂，你下决心：一定要搞出这件事！要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拼命一试。
佛法不是情绪，完全是理性的。
学禅，要归到灵山会上。
法本法无法=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这个不是那个，那个不是这个。
禅是与天地自然合而为一的。
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5月2日 晴
开示:
人生在世，绝对在苦中。心经懂了，什么难关都能过。
《心经》中的无，不是没有，是超越。
心无挂碍：诸行无常，挂碍也没有用，身体也找不到。
孟子讲的：尽心而已。
最不需要挂碍自己的生死。
究竟涅槃：究竟的解脱，自在，无事，精神上的财富。
怎么做到？——从前面来的。
《心经》是经验，是事实，有逻辑的。前面那些没有做到，这点做不到。
禅，不是宗教。
《心经》不是宗教。
《佛说父母恩难报经》
中国文化以孝治天下。
一，父母子女是因缘条件合和，无债不来。
二，最大报恩：希望成就绝对智慧。
老师刚讲完第一堂课，有人通知，北大的几位教授到了。
老师一边请他们进来，一边开示：我本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要听而不听，不听而听。
一行四人鱼贯而入。有位老者引人注目，中等个子，身材清瘦，着雅紫色的中式上装。脸色润泽，严肃，但一笑就带点调皮的样子。头发整齐，说是80岁了，但仍有丝丝黑发。戴一副金丝眼镜，不住地打量着大家。那就是老师说的患难之交：陈鼓应先生。
老师把主位让出来，他也不客气地坐下，并提到，因为常坐飞机，导致坐骨神经痛，所以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讲话中会坐坐站站，请大家不要介意。
（其他三位，一个身材高胖，脸色黝黑，听说是季羡林先生的大弟子。二个较年轻，个子不高。 其中一位坦言非常意外：居然有盘腿打坐听课的，第一次见！当场就学着在椅子上交叉起腿了。）
陈 教授讲了自己的经历，和老师的缘份。是老师建议其念哲学系，当时以西方哲学为主。但方东美和殷海光先生对其影响非常大。这在讲话中也看得出，陈教授知识非常渊博。广引博证，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从庞大的西方哲学理论体系，一直谈到老庄儒家的对生活的达观，对人道的关怀（没有碰佛家）。其中对基督教中的排斥性和不宽容性与二次世界大战关系作了很深的反思，包括现在美国的政策和作为背后深层次的原由，体现出一个真正哲学家对人类命运的责任感。
陈教授讲话时，放松多了，时而叉腰，时而一只手插在裤兜，一只手在空中作着不同手势，走来走去；说到兴起，会用拳头比划几下，很活泼的。唯在这时，显出些“自由主义”的味道了。
陈教授讲到老师：比兄弟还兄弟，在其最困难时候给了最慷慨帮助。陈被聘三次，每次都牵连老师。对老师的评价是：老师看尽多少人情世故，但为人厚道，做事厚道。做学问极用心：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读西方典故。老师有专业的哲学训练，这一点是南老所缺乏的（对不起）。……
（当听到陈教授洋洋洒洒发挥着他的博论时，我开始明白了老师说过的话：老师是剥笋子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发挥成一本书）
接着是道友提问：什么是道家的道？在哪里？道怎样体现在祠堂文化中？传统文化怎样传承？
一直持续到午饭后，陈教授继续回答。最后反问道友：你认为道在哪里？
道友：道，在张老师那里！
一直笑咪咪的像尊弥勒佛般坐在旁边的老师马上打一棒：道，在你那里！
5月3日 晴
老师开示：
你静不下来，没有用。
七天，真正象泡菜一样泡在里面，可得初果阿罗汉：心一境性。
什么叫悟？没有烦恼就是大彻大悟。
什么叫烦恼？有二十六个。
要不到，不满足——就起烦恼。
先不满，再忿——怒——杀。
连命都不要，就不会不满了！
绝对不抓住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此事就是要丢掉热闹。
人，本来很高贵，现在只搞钱了。
现代每个人都是异乡人，对自己也是异乡人。
这个事情，搞语言，文字，没有用。
不要把老师看得太小气，老师在关注人类的命运。三点：
一，世界必须和平。
二，经济分配上要相当程度平等。
三，要节约资源，保护地球。
5月4日 阴有小雨
老师开示：
48岁发现自己生命原来另有境界，自己原来那么要！然后发心：找正确路线，帮苦难众生。
往圣先贤说的话，一句做到就可以了。
修道很难，要修掉习气。
怎么修？六般若密。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
你搞通了，就是智慧。
（说到忍辱，老师看了一下旁边的刘女士：闭着双眼，端容正坐，不闻不问。老师无奈地转过头：看，现成的，她享受去了，没人写板书。只有忍了。）
中庸证道方法：诚。
下午老师要陪陈教授他们去岳麓书院。我们去湘潭参观齐白石纪念馆和元怡美术馆。
元怡美术馆在市中心，是私人的。四层。（这次有五位参加老师的禅七，穿着传统的服装，很引人注目。）楼面大屏幕上放映着央视纪录片《先生南怀瑾》。馆内分别陈列当代艺术画，陶瓷器名家作品，和传统民间工艺品，琳琅满目。
工作人员笑脸迎人。每个办公室布置有精致的茶具和书案，书架上有儒家道家的书，还有相当多的西方最新哲学方面书籍。其中一个书架的顶端，排列着全套南老的书。
整个馆对外免费开放，有许多可供休闲饮茶的坐位，宽敞舒适。难得的是还有一个供打坐的房间，矮桌，蒲团，坐垫齐全，可容二十来个人。还备有瑜伽垫。可谓是一个非常好的文化交流中心。
齐白石纪念馆离此不远，古色古香的房子，陈列的画不多，赏心悦目。那些树叶都透着阳光，果子水灵灵的，画的母鸡简直想让人去摸一下它的毛了……
六点回来，恰好看到老师又被人用车接走了。九点老师回来，直接到禅堂。才知老师中午因雨天路滑，摔一大跤。大家大吃一惊，84岁的老人啊，怎么象没事似的？晚上还去应酬？
老师说，不去管它！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摔倒时有二点反应：一是：怎么回事？二是：也没什么不好！
小参时有道友问：拿板子的条件？
老师：
一，若是绝对的笨蛋，就要绝对的诚恳。若是绝对的聪明，就要绝对的善良。
二，真正的禅师一定有神通。通由定发。三，要宗师授受。当初老师在十一楼主持禅七，南老在九楼听。然后对老师说：可以了。
老师在各处的讲演稿，都事先呈南老审查。
老师出的书，都经过南老批阅。《禅的超越性》一书，南老看后，一字没改。四，要懂气脉。
五，要绝对道德。不把此事当饭吃，不搞关系。
道友报告：……没有完美的个人，只有完美的团体。
老师：没有完美的个人，哪有完美的团体。
道友：唯识很难。
老师：
一，唯识学把存在根源说得很清楚。没有一个体。
二，把人性说得非常清楚。二十六个大中小烦恼。要通过二点→社会制度和教育，去掉后善十一会出来。
三，老师写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传播要靠大家。
要将唯识三十颂，百法明门论，八识规矩颂等搞通，建立真正的信仰与人生观。
5月5日 阴
老师开示
观音法门，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即阴阳让位。
孟子讲义：对人好，就是义。
每个人都有缺点，包容对方缺点，就没有事了。
要么不结婚，要么不离婚。
夫妇和谐， 有三点：
一，不缺衣食住行。
二，从容。
三，要有共同信仰。
阿弥陀佛不是宗教，是真正的爱，无事，智慧之光。
念时要与佛在一起。
中国文化是道的文化。这是共通性。
真善美，无处不在，是道的起用。道本身无善无恶。
禅宗入门书：习禅录影，到禅之路。
5月6日 晴
老师开示：
没有缘份，不要缘份，就是最好的缘份。
三界唯心：存在内涵。
万法唯识：存在外延。
二者加起来是整个宇宙万事万物存在的全体。
情钩，意锁，欲链，一切道门都要打掉它。
怎样念佛？
六根统一，归到念佛上面。
统一：外面没有东西打进来，里面没有东西打出去。
老师每分每秒都在念佛里面，整个与佛抱在一起，这样才能打板子。
什么是信佛？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整个与佛合在一起。不是玩票，不是宗教。真正绝对相信。
绝对不欺负人。
绝对不怕人欺负。
就是佛了！什么事都没有。
把自己知道的正确的道理去实现，就是修。
学禅学佛，就是改变自己，让自己有礼貌。
虚空无为：虚空纳一切又不碍一切。做到即佛。
没什么要解脱的，有事就忙，没事就清闲。
享受自然：
一雨郊原草木柔
田夫含笑入城游
使君福泽真殊胜
浅水今行自在舟
此事在了自己，度众是方法，余事也——实无众生可度。
忍辱与禅定，一而二，二而一。要全部超越。
（湘潭传统文化所的沈道友回忆：26年前，老师到湘潭，呵，市里县里全体的领导班子，名流都来看老师。还包括很多统战部，国防部，公安部人员。村子里是鞭 炮声声，锣鼓喧天，没有电，还特地拉了一条电线过来。老师带的书，到处有人抢。她当时也不知老师有什么大来头。挺纳闷的是：怎么现在老师来，没有一个人来 看呢？）
改革开放后，一个字：要
比着要， 无尽地要，要到底。
所以孔子讲的二句话就做不到：富而有礼，贫而不谄。
做生意，要学白圭。成功还是靠仁义礼智信。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悝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太阴在卯，穰；明岁衰 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如果为了省钱而买谷物自己吃， 就买差一些的谷物，如果是为了做种子来年丰收，那就请买上等的种子。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 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 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人世二点：苦闷是风浪，痛苦是海底大地震。
集体苦闷酿成二个结果:
一，精神病人特多。
二，形成反抗，暴乱。
现在台湾的自杀率最高。为此老师是多么地忧伤。
5月7日 阴转晴
老师开示：
现在老师是自讨苦吃。
四面八方看不起，悲苦不堪。
要是以前，会革命。
革命是把别人杀死，不革命是把自己杀死。
当初南老用限时挂号信寄给老师：去掉庸俗最重要！
去掉庸俗，即纯洁，直道而行。
做到即佛，很高贵！
……
最后，老师一言不发地坐在讲台后，面色红润，满脸笑意，深深地，静静地看着大家，无限安祥，无限慈爱，散发出一种超越人性的光华：高贵，圣洁，温暖……
我的心整个地被震撼，泪水刷地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