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树树花正红
作者:陈 盟
在南师一生中,有幸亲炙受教者寡,沐法雨而未觌师面者众。愚虽不敏,难揆师道万一,然以私淑先生之心而难掩感怀之情。值南师百年之际,故不揣梼昧,撰文以纪教泽之恩。
与南师教化的结缘始于2009年。在文化市场书摊上见一本《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的小书,被书名,更被封面上面容慈悲、清奇的长者吸引,遂买来时时观睹。其后,南师的著作陆续进入视野。《金刚经说什么》是我开始真正系统拜读的师作。读毕,发现身心仍然保持在读书时的净静之中,达数日之久。自己人生已经于此悄然发生转向。继之而陆续拜读《易经杂说》、《药师经的济世观》、《论语别裁》等等。《易经杂说》使得我明白了易世界的精深与传统文化的通达。《论语别裁》则让我发现了心目中应然的孔子,进而明白了圣人之应然。最可贵者,南师的诠说让我懂得了圣人“无适(音敌)无莫(音慕),义之与比”的天下关怀。由此而始,就时常因为感会圣贤的纯粹而流泪。为夫子,亦为南师。
孔夫子的一生,若以影像还原,则很少惊天动地之举,要在平常日用之间以其纯粹之心应世行教。先儒郑康成曰:“唯圣人乃能知圣人”,故太白先生曰:“古来圣贤皆寂寞”。圣人其训大音希声,其行大象无形。圣人之心少人知,“月在波心说向谁”?夫子一生行迹颠沛流离,可鉴之于《旅》。然而这何尝不是南师之写照?先生自言生于忧患死于忧患:弱年离家求学,弱冠入川求道,栖止焕翁而通达,峨眉闭关以探赜,深入康藏而索隐,寓居台湾以行道,远避北美观时变,暂居香港以待时,晚归太湖待后生。先生一生的辗转流离,世所罕见。
旅卦,上离下艮。内卦以艮止为本,外卦以离明为用,有亨德。艮山主静,离火主动,故离火不能久居,而有旅象。观其卦爻,则二五皆阴柔而不能相应,二至五爻互体大过(亦为大坎之象),谓不得其时不得其位,且坎险连连,故有羁旅之象。艮卦为万物之所成始,万物之所成终,离卦象日经天,终而复始,是以旅卦自有永恒之意。离卦本于乾而代乾经天,故旅卦有遯(遁)卦(遯卦,上乾下艮)之征。于遁避中而以文明经理天下,盖为圣贤乱世教化之征。
旅、贲两卦同体(贲卦,上山下离)。先儒郑康成认为贲卦上艮石为地文,下离日为天文,天文地文相饰成《贲》,有人君行刚柔仁义,而能嘉会礼通之象。故贲卦亨大,旅卦亨小。然而孔夫子认为“丹漆不文,白玉不雕”,故宁愿受旅而颠沛,不愿受贲以从俗。南师则曰:“此身不上如来座,收拾河山亦要人。”亦显不受贲饰之风采。
孔夫子述而不作,好古而不泥古,故曰“生乎今之世,返古之道,灾必逮夫身”。他裒辑三代残文,去芜存菁,厘定《诗》《书》《礼》《乐》,赞《易》,作《春秋》,使周官失统,大道破裂之残局再度汇为一统,真系承往古启来今之改革。其教化立足当世,面向未来,虽百世不能违。南师好古,一生讲学成果蔚然大观,然而出版之际,但署著述,不言著作,其述而不作之意的然可见。先生经纶三教,出入百家。因人施教,因时施教。转圜大道于具体事用之中。随语境、情势之转,所教均有异同之辨。明大道之源以外,兼会众家之流:墨、法、名、纵横、阴阳之家,岐黄、卜筮、丹道、堪舆、遁甲等术亦尽收眼底。然而归其根本,则惟以见古圣先哲元义为要。故先生之教,道术兼顾,理路条贯,固不可以其术混其道。先生之教,又能与时消息,汇三教要义,融大小乘之法,沟通中西文化精华,落脚于生命科学的真修实证。此诚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中的顺势改革。
佛陀说法于古印度众教喧哗之中,自佛陀说法,众说中遂有尊主可循;夫子说教于大道破裂,家言暗涌之世,然而官学家言之间,本末源流尚自脉络清晰。以其大象可明,故佛陀与夫子皆能表达不欲言之叹,以明多言无益之意。十九世纪中期之后,积弊日久之传统与急遽上升的西方科技文明,在物质层面上数次交锋之后,前者已然彻底败北。南师之世,国人崇洋之火与西学东渐之风相互借势生威,传统之大厦于风火之威势中,摇摇欲堕。当其时,百家之说尚且式微不堪,遑论不绝如缕之大道?是以先生峨眉发愿,唯思重振文化新风而愿早日贞下起元。其在本末兼顾,法财双施之外,不惜苦口婆心,反复叮咛,只能发出我若说禅,门前草深三尺的感叹。
先生何其多情也哉。其以无生法忍为世人示范:不论遭遇多少嫉妒,多少偏见,多少误解,其心永系大众。他以天下苦难为自己的苦难,故一生所作不外乎是为天下人拔苦与乐的事业。他以大精神而强调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他以天下为担当故强调普贤菩萨的大愿大行。他教诲后学自立自强,扩大人生的格局与气象:本于大慈悲而行大愿行,以大愿行而载大慈悲。他视天下人为自己子女,视自己子女为天下人。其于天下何贵何贱,何薄何厚,何亲何疏,义所当为而已矣。这正是仁者无敌,大菩萨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真实写照。
圣贤皆有自由之人格,永恒之精神。南师一生虽然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但其内心何其清净活泼,所以他欣赏“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涧长流”的境界,先生内心又何其坚忍不拔,故以“‘一肩担尽古今愁’‘丹心贯日气如虹’”为心声的表达。行笔至此,我不禁想起先生讲学中所引“家住闽山东复东,山中日日有花红”的诗句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综观南师一生,他不仅树人树木,更是注重树立树人树木之人。南师只有一人、一身、一双手,但他一生所作则仿佛千人、千身、千双手之所为。他对于人才之培养,大有时不我待之急迫感。
自从“遇见”南师,犹如暗夜航船遥见灯塔之光明。每天与师在书中相见,聆听他的苦口,感受他的婆心。人生于意义朗然之际而略知所归。此生何其幸也。愚只是无数受南师教化而今生无缘相见的后学之一。推己及人,与吾心有戚戚焉者亦应不乏其人。先生之将去也,频提“先师之谶”,心忧大道之不传。让人倍感悲凉。我愿以此文汇报先生:您的教化已经产生了广泛影响。亦以此文与未谋师面的后学共勉:信受奉行师教,以绍述传统为任。惟愿先生日日花红的理想尽早落定人间。
赞曰:
师所从来处,更无所去时
问渠何所似,丹心映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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